《隐入尘烟》“全民姨夫”爆红的背后,揭示了穷人富人的深层秘密-世界观察
2022年的夏天,一个从没演过戏的老农民,突然成了“全民姨夫”。
一本连男主角都找不到的剧本,却因为导演自家“姨夫”的救场出演,冲上了8.5豆瓣高分,上了各平台热搜,目前早已冲破了1亿票房。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人人都说这是个奇迹,连导演李睿珺自己都说:“这完全是一个意外。”
作为一部农民题材的小众文艺片,《隐入尘烟》怎么看都不像会火的样子。连影院都不愿意给排片,急得观众直接打电话给影院经理强烈要求增加排片。
可最终,它还是小小爆了一下,甚至超过了曾经封神的同类型作品《百鸟朝凤》,网上到处都是它的剪辑。
为什么呢?
一、民政局里照结婚照的陌生人,两朵浮萍的相互取暖
你见过这样结婚的吗?
领证现场,新郎新娘苦大仇深,不像是夫妻,却像是互相欠了钱似的,连脸都不愿意放在一个方向。
这是贵英和有铁结婚的样子。
看起来不正常?但这是西北农村许多人结婚的常态。
马有铁算是村里最穷的人了,曹贵英则身有残疾,一个老穷丑,一个生活不能自理,多“般配”。
相亲现场,有铁和贵英尴尬不已,大侄子在后间闲适地玩着手机,等着叔叔有铁成了家搬出去,他就可以甩掉累赘,赶紧结婚。
马有铁是大哥和侄子的累赘,曹贵英则是哥哥嫂子的累赘。她从小就被哥哥嫂子嫌弃,曾经给村里疯子送口吃的,就被哥哥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她的残疾和尿失禁很可能就是被哥哥毒打出来的。
残疾后的曹贵英更如同一块儿破抹布,哥哥嫂子恨不得赶紧把她丢弃。
他们根本没得选,毫无地位的人,除了任人宰割,还有别的路吗?
照结婚照时,他们脸撇得八丈远,并非对身边即将成为枕边人的人有多不满,而是对这命运的不愿妥协的姿态,但那也不过是一时而已。
结了婚,就得过日子。
贵英新婚晚上尿失禁尿了一床,她不敢动身,怕有铁嫌弃他,有铁却像没看见,给了她体面。
给父母哥哥烧完纸,有铁拿出馍馍和苹果给贵英吃。
去别人家看电视,贵英不知觉尿到椅子上,面对邻里的嫌弃,有铁一声不吭,默默地把尿擦了。
初步相处,已经全是温情。有铁强壮的臂膀下是一颗细腻温柔的心,贵英也投桃报李,会在他回家路上翘首盼望,为了给他带瓶热水暖暖身子,几次回家换水,终于见到他归来。
那摇荡在他脸上的手电筒光,正是贵英挂盼、担忧的心情。
贵英沉默寡言,几近失语,却会在他被老三一次次带去抽血时勇敢地对别人说:“我们不去了。”
有铁一生寄人篱下,却也为了贵英盖了房子,喜字一遍遍贴上去,见证的正是两人相濡以沫的爱情。
写实而不煽情的剧本,回归到农民本真生活的镜头,还有那无处不在的善恶交织,对农民群体地位的思考,或许就是这部剧火出圈的原因吧。
虽然《隐入尘烟》题材并不讨喜,不管是“文艺片”还是“农民题材”,仿佛注定了和大爆款无缘。但这部电影有种独特的魔力,让人忍不住一口气看完。它的成功看似偶然,其实也是必然。
电影刚上映时票房不好,当开放片源,在视频平台上架之后,网友有了剪辑素材,《隐入尘烟》自然便有了火的机会。
网友自发剪辑,有句话火出圈:“全剧未提苦,却苦出天际。全剧没提爱,却爱到骨髓。”苦是反映悲惨现实,爱是经久不变的主题,两相结合下,《隐入尘烟》封神了。
二、 “全剧未提苦,却苦出天际。全剧没提爱,却爱到骨髓。”
提起影片,不得不说的是“苦”。太苦了,能让人从头哭到尾的那种苦。
开头一幕,嫂子叫马有铁出来,马有铁正在照顾驴。
镜头对着驴棚那个小口,嫂子催促马有铁去相亲:“快些点,你快出来阿!”
但镜头里不见人,只见驴。
驴就是马有铁,马有铁就是驴,这个事实,影片从一开始就用镜头语言告诉我们了。
他被哥嫂强行带去相亲,和贵英结婚,照顾这个残疾女人,又因为自己是熊猫血,和得病的张永福是同一血型,就被张永福的儿子老三带去一次又一次无偿抽血,几乎把血抽干。
他从来不会说个不字,或许是天性如此,或许是习惯了,人人都能欺压他。
侄子结婚买东西,想少请工人省点钱,亲哥让他去当免费劳力,他去。
还欠着村里地租工钱水费的张永福病倒了,让他去献血。他去,啥要求也没提。张永福儿子给贵英买两件大衣,就抵上了一次次救命的献血,最终还要从秋收的粮食里扣回来。
亲哥要用他的特困户身份给儿子买房,他一句话也没说,任由亲哥一家利用。
村口老头太太们嘲笑他,又嫉妒他对媳妇儿贵英好,挖苦他恨不得把媳妇绑裤腰带上,他也不生气,在房顶睡觉时还真的用绳子把贵英绑裤腰带上,怕她一不留神掉下去。
他什么都没有,买不起花,甚至买不起新衣,但他有天性的温柔和浪漫。
他会做出电报鸡娃箱,箱子上打上孔子,在灯下一晃一晃,好看极了。两人对看着箱里的电报鸡娃子,憧憬着来日的美好。温馨又浪漫。
他会给出了麦疹子的贵英洗背,在湍流的急水中护住她,生怕她有一点闪失。
他会让贵英总是坐在驴车上,高高地坐着,给她吃自己舍不得吃的鸡蛋,处处想着她护着她,不管别人怎么说,这都是他心里的珍宝。
曹贵英常有,而马有铁不常有。
但是当贵英死了,马有铁的光也就没了。
一直在黑暗中的人不能看见光,因为一旦见过光的温暖,就再难再在黑暗中继续待下棋了。
他们都是底层最底的人,命运让他们相依相伴、互相取暖,然而贵英失足落水,分明有村民在,却无人去救,马有铁抱着贵英的尸体大喊她的名字,声音嘶哑绝望。
那是他影片中唯一一次情绪失控,也很可能是人生的唯一一次。
贴了几次的双喜字终于被永远揭掉,结婚证上的照片变成遗相挂上了墙,他给贵英穿上喜庆的红袄,弥补未办婚礼的遗憾。
镜头推进到贵英的手上,在这里,他曾经用小麦种子给她压出一朵小花,那时的贵英笑得羞涩又美丽,此时花朵再次压上去,眼前人已经再也不会笑了。
“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近邻。”马有铁从孤身一人,到有了贵英,再到孤身一人,但经历了这些的他,已经没心再活下去了,这个世界已经无从留恋。
从贵英死那天,他就下定了决心。他把为自己干了大半辈子活儿的驴子放走了,驴子不愿走,他骂:“让人使了大半辈子了,还木使够是吗?真是个贱骨头!”
说的是驴,但何尝不是说自己?
放走驴,他又去卖麦子,收麦的人照例克扣一番,到手3970块,还完赊账,只剩2000多块钱,这是他一年的收成。
把欠的、借的都还了,他喝下农药,然后吃下一个鸡蛋。
这是《隐入尘烟》最初火出圈的一个镜头:马有铁一辈子不舍得吃的鸡蛋,第一次吃,是为了压一下农药的苦味。
农药再苦,哪苦得过他俩的人生呢。
这看的哪是片子,是底层农民的苦难史啊!
三、马有铁:土地里长出的“圣人”
《隐入尘烟》在7月8日上映,最初场均人次仅有一人。
后来票房逆袭,其中不乏观众充当“自来水”的作用。
编剧宋方金说:“《隐入尘烟》票房今日逆袭,虽意料之外,亦情理之中。观众对优质电影的渴望一直都在。”
制片方很拎得清:看吧,不是好片子不会火,观众的欣赏水平一直都在,只要用心拍好片,票房终是会实现的。
观众苦烂片久矣。编剧导演的诚恳态度也为本片吸了一波好感,大家更愿意去自发卖力宣传。
电影小爆了之后,分析解读纷纷而来,某站相关视频已经有不少高达几百万播放,但很少人去深挖马有铁这个形象。
但塑造出马有铁,才是本片最大的亮点。海清演的曹贵英固然已经不错,但不管从演技上还是人设上,都还是差了马有铁一大截。
马有铁是全片的灵魂人物,他是土生土长的农民,有农民的勤劳,有对土地对生命的智慧,但却不能给自己带来好生活。
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农民就永远穷困?
影片的立意恰恰就在这里:农民就是翻不了身。
村里的穷人很多,可不止马有铁一个,马有铁只不过是最有代表性的一个。
村里富起来的人叫张永福,本质上是商人。他们父子富起来靠的是收地租、搜刮农民,连对马有铁这救了他爹命的人,张永福的儿子在秋后收他粮的时候,还照样克扣,甚至把先前“送”的大衣钱也算进去,真是毫无底线地吸农民的血。
而马有铁一身力气,会干活,每天起早贪黑、从早到晚地劳作,一年到头只得了两千多块钱。那么多年了,还是寄人篱下,多年连个房子都没有,成了村里有名的穷光蛋,没人愿意嫁给他。
底层农民的出路在哪里?答案很简单,那就是没有出路。
富人更富,穷人更穷,这是社会的真相,也是影片展现的现实。
所以那么多人有同感,那么多人去推崇,哪怕自己也过得不如意,但总比马有铁幸福多了。
他勤勤恳恳一辈子,到头来啥都没,太惨了。
而这样的现实,更惨。
但马有铁又不是个普通的农民,他身上有导演提炼出的农民的坚韧、智慧、勤劳、能吃苦,比一般的农民思想更拔高,又兼具终生苦难的影子。
他天性良善,含悲悯之心,是个农民,又高于农民,是土地中长出来的圣人。因为他把自己放到了最后,甚至把自己“献”了出去。
张永富得了病,让他去一次一次无偿献血,他去了,自己没提要求,只想让张永富父子赶紧把欠村民的钱还了。
眼看“家”要被拆掉,他先担心的不是自己无家可归,而是房檐下的燕雏儿怎么活命。
兄弟一次次利用他,他啥话都不说;村人欺负他,他也从未发过一言……
麦子被割,他心疼;打水舀出蝌蚪,他小心翼翼放回去;他心疼所有生灵,就是没心疼过自己。
哪怕临死前,也是先把给自己干了半辈子活儿的驴子给放走,把欠村民的钱和鸡蛋给还了,把贵英的遗体给安顿好了,这才喝下农药。
他就没为自己想过,唯一一次为自己,就是选择去死。
他有农民的智慧,他接受土地的馈赠,同时热爱土地,所以他说“土都不嫌弃我们,我们咋能嫌弃土。”
但他始终是在底层,他从土地里得到的,却远不及上面那些商人。
被抽血还被嫌弃血脏,被压榨压迫还要被冷眼看不起,分明该是土地真正的主人,却沦为土地的奴隶……
这是他的悲剧命运,也是底层农民的悲剧命运。
正是因为他的善良纯净,所以我们才觉得这个悲剧太沉重。正是因为他们相濡以沫的爱情太感人,我们才忍不住去关注他们的命运,进而关注到整个农民群体。
这是《隐入尘烟》最大的成功。
影片的最后还有一条字幕,极其讽刺:“2011年冬,老四马有铁在政府和热心村民的帮助下,乔迁新居,过上了新生活。”
马有铁想死,但用他的名义申请的补助房还没定,张永富的病也还没好。
马有铁还有用,所以他不能死。
活,活不好;死,死不了。
命运已经不被自己掌控,他或许从未真正掌控过自己的命运,就像等着被镰刀割的麦子、被舀到桶里的蝌蚪,房檐下的燕子,干了一辈子活儿,被放生还茫然不知所措的驴子……
“对镰刀,麦子能说个啥。对啄它的麻雀儿,麦子它能说个啥。对磨,麦子它能说个啥。被当成种子,麦子又能说个啥?”
啥也不能说,啥也说不了。
尘归于尘,土归于土,一切都将隐入尘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