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连的故事,第600名战士孟烦了与第677名战士伍万里
以抗美援朝二次战役东线长津湖战役为背景的电影《长津湖》上映以来好评如潮。
《长津湖》由陈凯歌、徐克、林超贤执导,由吴京、易烊千玺领衔主演,主要演员还有胡军、朱亚文、段奕宏等,而细心的观众发现,这部电影的编剧,是兰晓龙。
很多大家耳熟能详的优秀军事作品均出自兰晓龙之手,其中最为著名的毫无疑问是《生死线》、《我的团长我的团》与《士兵突击》。
兰晓龙的作品有一个特点:各部作品的故事线即各自独立,又彼此联系,《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的假团长名叫龙文章,而《生死线》中也有一个龙文章。
《团长》中的龙文章一生颠沛流离,在听到了“龙文章”(《生死线》中的龙文章)抗日故事后决定做一名军人,从此改名叫龙文章。
而《我的团长我的团》又与《士兵突击》有一定联系,电视剧版《我的团长我的团》剧情在南天门战役打完之后便戛然而止,但小说原著中,故事并未就此完结,团长被杀,迷龙被杀,不辣断了腿讨饭回家,阿译身亡,“炮灰”们的结局大多不太好。
与这些难兄难弟相比,“小太爷”孟烦了的结局相对较好,他在解放战争中被七连小战士牛腾云俘虏,并成为了“钢七连”第600个兵,烦了跟随七连战斗,战争结束后回到他与“炮灰团”的兄弟们共同生活过的禅达了却残生。
而后《士兵突击》中许三多也加入的也恰好是“钢七连”,成为了第4956个兵。
电影《长津湖》中,主角所在的连也叫“七连”,且每个士兵都会报出自己是七连第几个士兵,这与《我的团长我的团》和《士兵突击》中的七连是一致的。
按照《我的团长我的团》的时间线,孟烦了被俘后加入七连,成为七连第600个兵的具体时间没有写,但孟烦了被俘时,国民党军已呈现出一副溃败之像,就这点来看,这个时间应该是1948年末或1949年初。
而伍千里加入七连成为第677个士兵参与抗美援朝第二次战役的时间是1950年底,在时间线上,也恰好能第600名战士孟烦了与第677名战士伍万里够很好地对应。
从编导是兰晓龙,到“七连”的称呼,到时间线上的对应再到种种细节上的重合,《长津湖》的故事很难不让人将其与《生死线》和《我的团长我的团》相联系。
从《生死线》到《我的团长我的团》,再到《士兵突击》,兰晓龙的作品在为读者展示了一副中国军人这个群体在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在迷茫中挣扎求索,最后完成的蜕变的过程。
但是从《我的团长我的团》的“颓废、迷茫、团结、奋起、幻灭”等一系列情绪到《士兵突击》的“不抛弃、不放弃”,这种转变未免有些突兀,给人的感觉似乎少了些什么,而如今,这缺少的部分,恰恰被《长津湖》补充。
中国的兵
从《生死线》到《我的团长我的团》,到《长津湖》,再到《士兵突击》,在这条几乎贯穿整个20世纪的时间线里,兰晓龙所讲的这些故事都围绕一个核心:中国军人。
在这些故事中,《生死线》的时间线最靠前,是1938年,《生死线》讲述的也是在家园被日军占领后,一些三教九流的人自发拿起武器与日军战斗的故事,故事里的人在日军来时有的是军人,有的是教师,有的是农民,有的是车夫,在家园被侵略,亲朋被屠戮后,聚在一起抗击日军,此刻的他们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中国的兵。
而就在《生死线》故事开端的1938年,我国著名历史学家雷海宗先生出版了一本书,名叫《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
当时,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也已经建立,战场之上,日军仍占据优势,但在某些战役中,中国军队也能挫败日军,如平型关、台儿庄、万家岭等。
中日双方呈胶着之势,中国军队有些时候也能打出漂亮仗,但此时的中国军队给人一种这样的感觉:战斗力极不稳定。
面对日寇的铁蹄和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军队对外作战屡战屡败的局面,雷海宗先生以这一本《中国文化与中国的兵》从文化与军事制度的角度试图给出近代以来,乃至包括古代的很多时候,中国军队战斗力下降的原因。
雷海宗的著作里更多讨论的是中国古代大一统王朝时期由于统治阶级对于军队的种种限制而造成了中国军队战斗力的整体下降,而清帝国作为封建王朝的集大成者,其战斗力从入关以来就整体呈下降趋势,乾隆皇帝彻底平定准噶尔,清帝国此后数十年无大战事,其军队战斗加速下降,然而世界另一端欧洲列强却在完成了工业革命的同时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军事理论体系,腐朽的清帝国军队与这样的西方军队遭遇,结果毫无疑问是一败涂地。
而随着清帝国的解体,各地民间武装力量兴起,形形色色的人组成了各式各样的武装,这些武装人员组成参差不齐,所以各武装的战斗力也天差地别,这让当时的中国呈现出这样一种局面:民间“武德充沛”,但军队得不到充分组织,整个国家形不成稳定的战斗力。
抗日战争爆发时的中国并未实现统一,中华大地上有很多大大小小的武装,这些武装立场不同,但是在抗击国外侵略者这样的民族大义问题上大多可以达成统一,这就是《生死线》中中国和中国的兵(有些连称为“兵”都有些勉强)的现状:面对国外侵略者的铁蹄,形形色色的人拿起各式各样的武器,以多种多样的方式去抵抗侵略者,在这样的武装斗争中,他们形成了各种战术和理论,但是这些武装大多十分松散,虽然有一腔热血,却难以凝绝成过于强大的战斗力。
《生死线》中展现的是中国的兵的第一重面孔。
迷茫、混乱、奋起与幻灭
《生死线》的开篇介绍的是一座相对宁静的小城,后来因日军入侵这种宁静被打破,而后各色人等拿起武器抗击国外侵略者。
而《我的团长我的团》则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一种混乱,在西南边陲的那座叫禅达的小镇上,聚集着一群溃兵,与《生死线》中那群原本从事各种工作在侵略者到来后拿起武器抵抗的人不同,这些人从法理上讲,他们都可以被称为“兵”,他们有军衔,有原部队,但是,他们的第一次亮相,除了阿译外没有一个像一个兵(但林译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没打过仗的人):要麻经常找人打架,不辣终日赌钱,迷龙生意做得风生水起,郝军医一个人也救不活被讽刺为兽医。
而那个后来成为七连第600个兵的“小太爷”孟烦了最初是一个一腔热血想抗击日寇的爱国学生,在漫长的败退和失落中,他变得极度颓废,但后面的事告诉我们,他的爱国热情并未被现实彻底杀死,他缺的只是那一份希望。
这群在长久的战争中日趋麻木的士兵们被扔在异国缅甸,他们到达缅甸时,英军和中国远征军的大部队已经开始撤退,没人管他们了。
本就没有希望的他们被扔到一个没有希望的地方,而像他们一样没有希望的士兵还有很多。
这样的绝境中,突然走出了一个自称为是他们“团长”的人,他以一种荒诞到不可思议的方式将这群溃兵组织起来,但更重要的是,他给了这些人希望。
随着后来的剧情展开,龙文章这个“团长”是假的(事实上名字也是假的),而他带给“炮灰团”的希望到底是真是假也没有确切答案,龙文章与“小太爷”孟烦了也多次就有没有希望展开讨论,每次都没有结果。
龙文章以他自己独有的方式将这些人组织起来,让他们重新成为一支军队,并且是真正能与国外侵略者打仗的部队。
他们在龙团长的连哄带骗和那若有若无的希望中重新获得勇气,在彼此间的嘲讽怒骂中他们成为生死弟兄,他们勇敢,他们机智,他们团结,他们坚韧,南天门一战,他们立下赫赫战功。
电视剧版的《我的团长我的团》在南天门战役结束后戛然而止,而小说中的结局更为残酷,南天门一战后,迷龙情急之下杀了一位大员的侄子而被处决,团长因为拒绝打内战而死,不辣在战斗中被炸断了腿,一边讨饭,一边蹦回湖南老家。
“老太爷”孟烦了在内战中被俘成为七连第600个兵,在随七连一起行动时,有一处堡垒久攻不下,孟烦了认定里面守将一定是阿译,孟烦了前去劝降,阿译命其部下投降,自己却开枪身亡。
炮灰团和他们的经历又是那个时代的中国与中国军人的另一个缩影,那个时代的中国政府很难高效地将中国军人组织起来,中国军人的素质如何,战斗力如何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的指挥官,遇到龙文章这样优秀的指挥官,中国军人们也能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但是团长死后,炮灰团也死的死散的散。
《我的团长我的团》讲述的是另一个中国军人的故事:一个假团长与炮灰团的故事。
《团长》对人物的设定尤为巧妙:那个给绝望中的士兵以希望,并带领他们与侵略者作战的团长是假的,在真实的历史中,数万中国远征军士兵埋骨野人山,并没有一个团长(或真或假)对他们说:“走呀,我带你们回家”,而随后的松山战役(南天门战役原型)中,也没有一支先遣队炸毁敌军指挥所为后续部队进攻争取先机,松山战役之惨烈程度世所罕见,中日两军的伤亡比例超过10:1。
龙文章,这个假团长身份的设定也体现了当时社会环境的荒诞。
当时的中国与中国军人大体上也呈现出这样一种状态:他们缺乏统一的领导与组织(即使有也十分低效,甚至可以说名存实亡),人们形成一个个小共同体,如果这些小共同体的领导者优秀,这个小共同体同样可以干出一番事业,但这一切都极不稳定,这些小共同体的力量很难真正汇聚到一处,形成一股洪流。
这就是当时的中国社会:长时间的混乱无序与偶尔的辉煌并存,炮灰团也是当时中国军人的缩影:他们勇敢,但他们迷茫,他们可以在或真或假的希望的激励下爆发出巨大的勇气和力量,然后经历幻灭,继续迷茫。
而故事的男二号,那个后来负责承上启下的,后来成为七连第600个兵的孟烦了,他的名字本身就有一定寓意,当时的中国人与中国军人,都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他们早就已经烦了。
蜕变
《士兵突击》与《我的团长我的团》之间时间跨度达半个世纪,七连只在《团长》中一闪而过,《士兵突击》却主要围绕七连展开。
某种意义上讲,《士兵突击》讲的是一个蜕变的故事:士兵许三多由一个自卑的农民子弟蜕变为一名优秀的士兵,帮助他完成这种蜕变的因素有很多,七连的精神:不抛弃、不放弃便是其中之一。
但如果把《我的团长我的团》与《士兵突击》连起来看,你会发现,完成蜕变的远不止许三多,还有七连以及它代表的所有中国军人。
《团长》中,故事中各个角色的情绪底色是迷茫,他们勇敢,他们善战,但是对于为何要打仗,他们中的大都不甚了了,假团长龙文章常说:“我只是想让事情变成它该有的样子”。
但什么是该有的样子,龙文章大约知道,而除烦了外的炮灰们是否知道,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团长龙文章以各种方式给炮灰们希望,告诉他们事情应该是什么样子,为什么要去打仗,在龙团长的坚持下,“炮灰”们变得勇敢,而且善战,在南天门他们打赢了一场惨烈却漂亮的仗。
但那一仗打完,曾经的“炮灰”们是否知道为何而战?又是否不再感到迷茫?
也许是,也许不是,但答案大概率是否定的。
《团长》的故事里,七连仅在故事的结尾处占有少量笔墨,除孟烦了外,基本只展示了俘虏孟烦了的小战士牛腾云一人。
小战士牛腾云似乎什么事也不懂,但却充满活力,与什么事都懂却总是迷茫的孟烦了形成鲜明对比,但就是这份活力,这份生机比很多事都重要,正如龙文章与孟烦了反复说的共产党会战胜国民党的原因:年轻的必定战胜衰老的。
《团长》中人物的结局大多不好,整个故事也显得压抑,但是在故事的最后,出现的这个对于推动整个故事情节的作用打算太大的小战士牛腾云,他的身上却有着整个故事所苦苦追求的东西:那是团长龙文章试图去给他们的,他们曾经以为得到但又很快失去的,那若隐若现的希望。
亚历山大说:“我的子孙靠希望过活”。
比失去生命更可怕的是失去希望。
而时间来到半个多世纪后,在《士兵突击》故事中,虽然迷茫的情绪仍旧存在,但已经不再是故事的主要基调,战士们积极进取,七连更是时刻对战友不抛弃不放弃。
显然,从《我的团长我的团长》到《士兵突击》,中国的战士们完成了一种蜕变,他们能被很好的组织,更重要的是,他们不必再去苦苦寻找希望。
《团长》不惜笔墨试图还原每一个“炮灰”身上复杂的人性,“炮灰”们在各种人性的拉扯下依旧没有放弃那或许不存在的希望,只是那些希望当时还太小,还需要时间来让它成长。
从《团长》到《士兵突击》,中国士兵们的形象转变稍显突兀,那种形象上的巨大转变虽可以说是时间沉淀的结果,但似乎总要有一件事带来这种蜕变才说得通,而没有什么比《长津湖》的故事更能解释这种蜕变了。
冰天雪地,缺衣少食,强敌在前,就情况而言,似乎已经很难有比这更让人绝望的了。
但即便情况恶劣至此,战士们仍旧凭借保家卫国的决心,军人的荣誉与战友之间的真挚感情战胜风雪,战胜强敌,蜕变在风雪中悄然而至,对于那些在寒风中发起冲锋的中国军人来说,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他们了。
正是凭借这样的精神,即便只剩下3个士兵,也能重建七连,只要那种精神存在,七连就不会被真正打倒,七连只是一个缩影,在那种精神的感召下,完成蜕变的是所有中国军人。
盖马高原上寒风不止,长津湖畔白雪皑皑,很多有型的东西会向湖水一样被冻住,但有些东西却能一直流淌:那是希望,是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