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关注:《回来的女儿》:对悬疑剧,观众总想要更多
《回来的女儿》开机时,还是疫情管理严格的时期,开机前,制片组就为可能的疫情准备预案,剧组还是不能幸免,中间停了3、4天。
等播出时,又赶上了放开的时节。播出几天后,《回来的女儿》总制片人、鸣涧影业创始人兼CEO朱辉龙和平台制片人们共同商议,将播出时间提前了一小时,调整至每晚七点。“我们根据前几天观众观看的数据来看,就是熬夜看剧的夜猫子少了,放开后大家都睡得很早。”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除了放开前后不一样的观众习惯,《回来的女儿》在迷雾剧场里还有一个特殊性:是第一部全集会员播出的剧。此前的剧集,前两集常常是非会员也可以观看,后同步逐渐转免。全集一直会员才能观看,这就让本就在播出周期短、广告植入空间少的12集短剧,压力更大了:流量只能来自会员的点击。会员的重要性,被抬到前所未有的重要地位。
一切都让制片团队对观众的反馈异常敏感,而从播出到收官,观众给到的反馈也呈现着毁誉参半。该剧豆瓣开分8.2,前半段“全员飙戏”的设定让观众直呼“这把是高端局”,但收官日,一个晚上冲入2万多人评分,把分数降至6.4分。
虽然作为国产剧已经及格,但作为一部有着如此华丽开局的悬疑剧,观众们还是想要更多。
女儿为何回来,如何回来
《回来的女儿》的故事,其实可以用总制片人朱辉龙和编剧在2020年底讨论的一个成语来总结,“鸠占鹊巢”,讲“一个女孩假装走失的女儿进入一户人家”的故事。
后来在和三位编剧潘依然、田金、陈骥讨论的过程中,这个故事逐步完善。他们发现,过去“鸠占鹊巢”的故事通常都在说“鸠”,比如大家都爱看的《还珠格格》《寄生虫》,“很少人在关心“鹊”。如果把重点放在“鹊”上,是不是挺新鲜的?”编剧后来就基于“鹊”的角度,发展出了粗线条的故事走向和一些人物,这就有了目前片子里的人物雏形。
2021年3月,项目正式进入大纲写作阶段。
正式开始写作后,主创们决定把鹊巢放到90年代。虽然在剧中没有明显提及,但朱辉龙告诉毒眸(ID:DomoreDumou),这是一个发生在1997年这个大转折点的故事。“我们把1997年搁进来,是因为1997年是香港回归,中国拥抱市场经济已经快10年了,所以我们想表达在时代浪潮的裹挟里面最后一批人,面对着时代浪潮身不由己,是这样一个时代背景。”
什么样的地方,更能反映时代浪潮的冲击?
朱辉龙提起了一部美剧《东城梦魇》,是在虚构的小镇“东城”,一起谋杀案像蝴蝶效应一般席卷了整个小镇,揭开了多年隐藏的秘密的故事。《回来的女儿》也是想借一个意外归来的女儿的视角,反映一个小镇破败又神秘,被时代深刻影响的故事。
主创们进一步把“小镇”浓缩为“三线建设搬迁大厂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小县城。三位编剧解释道,这样的小县城,是计划经济和市场经济复合,封闭和开放兼有的环境,剧中的潭岭就被设计为中间有一条江的县城,江南是厂区,就是故事发生的环境“化肥厂家属院”,江北是新城,市场经济发展程度高。
巧合的是,《东城梦魇》也是去年迷雾剧场的家庭悬疑剧《八角亭迷雾》主创提起过的对标作品。而《回来的女儿》想把重点放到“鹊巢”,那么鹊巢如何长成如今的扭曲模样,自然也很难离开“家庭悬疑”的故事范畴。
家庭悬疑剧,在近几年全球范围内都是悬疑剧的创作热点。美国有《大小谎言》,韩国有《夫妻的世界》,日剧有《坡道上的家》。在《回来的女儿》的三位编剧看来,悬疑故事要平衡好两样东西,好奇心和共情感,而家庭悬疑剧天然有优势。
“家庭是社会中最基础的单元,‘家庭’包裹了最单纯也最复杂的关系,家庭也是大多数人认识人,认识世界的第一扇窗口,所以在家庭关系里,比较容易找到共情。大家也都愿意在家庭里获得安定和放松,会放下戒备心做最真实的自己,所以家庭内部出现问题,会尤其令人紧张。”
此外,家庭剧本身也是东亚剧集的一块重点内容。
东亚剧集擅长借助家庭片,折射社会的变迁。编剧们构思《回来的女儿》中主角所在的“李家”,就来自于对长辈一代人生活的好奇:“中国人的家庭观念都很强,即使夫妻之间爱消失了,也不一定选择离婚,那这些夫妻关起门来是怎么相处的呢?他们还有在一起的理由吗?他们怎么面对自己真实的需求和欲望?”
这一思考下的极致结果,就是李家。这是一个由种种“非爱情”因素强行拼凑起来的婚姻,彼此关系不平等且充满了剥削,但是在一个离婚容易被人指指点点的年代,又置身在人际关系压力较大的小县城,他们只能控制住自己的欲望,做“散装”的家人。“我们认为不管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都需要诚实,勇气,还有爱,这是我们想呼唤的东西。”
只是,家庭悬疑剧最常跟着的指责,就是“家庭伦理剧”。翻看《回来的女儿》的微博相关讨论中,也有不少人以“家庭伦理”评价它。毕竟对观众来说,悬疑了12集,最后发现谋杀案的背后也“只不过是出轨、你爱我我不爱你”,推理的程度就会立马减弱。
如果说家庭悬疑剧的优势,是能很好的平衡悬疑故事所需要的好奇心和共情感,那么难以平衡家庭伦理故事与悬疑推理强度的剧情比重,就是这一品类常常遭遇的困境。
“问题意识”
看过不少悬疑剧项目,但朱辉龙觉得《回来的女儿》仍然有其独特之处,那就是故事不仅仅是悬疑推理,更是一个“90年代的浮世绘”。
导演吕行曾拍摄过另一部高口碑的悬疑短剧《无证之罪》,他曾在豆瓣撰文分析:“我们一直觉得类型化和问题意识是两个能够打动观众的法宝。”在《回来的女儿》里,“问题意识”就是埋伏在剧情里、随处可见的90年代残影。“就是我们把许多那个时代的问题,并不直白地表露了出来。”
问题意识,是廖穗芳看着被气功大师“发功”了的儿子李文卓背出了海子的诗,就想掏空家里的积蓄,让李文卓去接受气功;是陈佑希从福利院逃出来,听到可能被收容,就紧急撒谎说自己是李家走失的女儿;是精神病院的医生看到情绪激烈地称“我没病”的病人,二话不说就上电击;乃至被大家广泛讨论的猴脸面具男……
这些剧情与主线并无特别强烈关联,编剧也无意为其拓展更多支线,但它也正是一个小镇生态环境的一部分。与主线息息相关的则是,一个物质生活高速发达对比精神生活匮乏的年代,录像厅、港台音乐等流行,而作为家里挣钱主力的工厂员工李承天,经历着工厂的转型和发不出工资的窘境。他的妻子廖穗芳真正爱的人,则是卖保健品的王重江。
“李承天和廖穗芳的关系也就像那些职工和大厂的关系一样。在市场经济来临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分道扬镳的结局是注定的。李承天想要抓住廖穗芳,想要保住工厂,或者说他想保住的是自己摇摇欲坠的人生,但他都无能为力。”导演在豆瓣写道。
时代成了那条隔离开市场经济与计划经济的河,李承天跨不过来。
这些设定都给剧组的置景带来了难度。在寻找“化肥厂家属院”这个地区时,剧组去过南京,去过衡阳,去过都江堰,最后才定下了重庆。12集,选了299个景。其实在前几处地方,都有一个块场地能解决所有拍摄需求,但剧组认为,这些地方没有足够的“烟火气”。
“核心设计的是一个家属院,所以必须有老的大型国营厂。我们在都江堰找到一个很大的家属院,错落有致,很漂亮,但是废弃很久没有人住,没有那种烟火气,虽然在那儿拍很便宜,但是烟火气这个事情不是花一点点钱就能解决的。人在那衣食住行,得留下生活的印记。”朱辉龙对毒眸说。
这也是最终选中重庆的原因,但它又不同于其他悬疑剧选择重庆:许多悬疑剧喜欢重庆建筑的交错复杂,但《回来的女儿》看中的,是重庆的一些取景地“摩登”与“破败”的双重性。“我们摄影老师要那种苔藓感,就是这个家属院被人住了很久,地上有苔藓,有烟火气,但在陈旧感的同时又有些生活的现代感。”
只有找准了这种陈旧的、逼仄的小镇,这个故事的逻辑才成立。主创们想把故事的一个侧重点放在“小县城的流言压力”上。在小县城,人与人的关系非常密切,尤其在这种以工厂为核心建设的家属大院,从幼儿园到医院等基础设施应有尽有,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生老病死都搅在一起,因此人际关系方面的压力格外巨大。“《回来的女儿》是不太可能在大城市发生的故事。”朱辉龙说。
第一集出现地、跟在女孩儿后面的“猴脸面具男”,就是这个小县城平静表面下的“流言压力”的具象化。在那个犯罪甄别手段还较为低下,小县城法律意识也相对单薄的年代,“猴脸面具男”出现在群众之中,是那个年代的产物,是做为时代印记的存在,而并不是一个分支。
这些颇具年代感的还原,除了90年代的年轻人外,为《回来的女儿》吸引来了很多对90年代有共同回忆的人。朱辉龙收到身边70后的反馈,“我爸妈很喜欢这部剧。”
但这些闲笔,也成了很多观众批评的点。第一集的“猴脸面具男”,不仅在那一集塑造起了阴森、恐怖的氛围,也让观众纷纷开始了对其身份的揣测,以为他和主线剧情有强关联。没想到,他的身份只是营造年代特色的设计,最后他的身份也平淡地揭晓,只是带出了李家小女儿的线索。
在批评的观众看来,不展开这些作为年代背景补充进来的“闲笔”,就是问题所在。这样的做法让线索都高高举起,又被轻轻放下了,有种重要支线草率结束的感觉。无论是豆瓣短评界面还是微博相关讨论,都有观众在持续发问“猴脸面具男到底是谁?”“为什么精神病院的病友就这样下线了?”
这可能是这个颇有想法的剧组,在未来的项目值得反复思考的地方。
“全员恶人”行,“年轻人犯蠢”不行?
在项目最初公开之时,《回来的女儿》就凭演员阵容备受关注。既有老戏骨王砚辉、梅婷,又有这几年在几部电影里有惊艳表现的张子枫。
朱辉龙告诉毒眸,项目最先定下的主演就是张子枫。“看到剧本后,定得还挺顺利的。张子枫饰演的陈佑希是整部剧勾勒故事的核心。”确定了张子枫,在和平台交流的过程中,又陆续定下了其他主演。
梅婷是让观众有些惊喜的选择。多年前,一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让观众记得了家暴男“安嘉和”以及其中的受害者、梅婷饰演的湘南。到了《回来的女儿》前六集中,梅婷为了隐藏秘密而做的一系列表现,比如咬着毛巾拿刀把自己的指甲切下来等等,被网友戏称为“暴打安嘉和”“从童年阴影变为成年阴影”。
在近几年的悬疑中,老戏骨是质量保障,也常常成为“底牌”一样的存在。在需要营造悬疑氛围,同时又需要演绎出人性幽微之处的悬疑剧里,老戏骨也常常给出超出期待的表现。“我们选角的时候一是选合适的,二是希望给大家惊喜,梅婷老师做到了,她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外在,但又极具力量感,这也是我们请她也是这个原因,大家可能都没想到梅老师会有这样的表演。”
除了老戏骨外,年轻面孔也是悬疑剧里不可或缺的。在剧情设置上,年轻人通常是对故事中原先牢固结构的破坏,是一个不停制造冲突,并解决矛盾的外部视角。比如《回来的女儿》中张子枫饰演的陈佑希,故事就由她强烈地要寻找朋友小秀的动机来推动,并由此掀开了被李家人藏了十几年的秘密。
但这样的剧情设置,也很容易带来问题——按照年轻人的设定,他们很难承担起观众对于“全员恶人”的期待。《回来的女儿》中,两个年轻人陈佑希、程威为了找到小秀失踪的真相,就一直在设计一些“漏洞百出”,反让他们被大人利用的局。这也让一部分观众质疑“是在用年轻人犯蠢来推进剧情”。
编剧们刚看到这样的评价时,会觉得有些意外。因为复盘创作过程,“我们将陈佑希和小威定位在两个普通的小年轻,像大多数的人那样,在那个年龄,善于一本正经的把事情搞砸。面对心思从不外露,还擅长撒谎的李承天和廖穗芳来说,他们很傻很天真,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明辨是非,看清人心,是他们在这个年龄要走向成人的第一课。”
但随着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必须得思考观众如此反馈的成因。“分析其中的原因,可能因为前六集给观众制造了强强对决的期待,希望后续能看到对抗升级,博弈更激烈,结果却看到两个小年轻在犹豫,在被骗。六集往后的剧情没有完成此前建立的期待,所以观众就不买单了。”
在被毒眸问到悬疑剧该如何摆脱“故弄玄虚”的指责时,编剧们表示“有观众就是这么评价《回来的女儿》的。这当时是个批评,我们收到了。”
编剧们表示,“为何带给观众偏离剧本创作意图的期待,我们想找出原因”,“吊起观众的胃口是所有悬疑故事的基本要求,但是胃口吊的越高,最后揭开的谜底就需要越有力。影视剧是个整体呈现,能吊胃口的东西,除了剧情,还包括视听语言和表演。可能尽量让谜底谜面在对观众的刺激强度上匹配,能避免给观众’故弄玄虚’的感受。”
当市场上的悬疑剧越来越多,主创们也都能感觉到,观众的要求越来越高。“一方面是悬疑的受众数量多了,另一方面是观众对这个类型越熟悉,对情节套路也越熟悉。所以悬疑故事需要一些新鲜的设计,更需要推陈出新。”而新,就意味着冒险及要面对可能来的质疑。
这可能是接下来悬疑剧都要解决的问题:外部视角在有破坏力的同时,怎么才能不显示为“犯蠢”来推进剧情。“全员恶人”虽然爽感强劲,却难以规避审查。而在悬疑剧里,或许做一个“恶人”才是政治正确——很多时候,正是这种左右博弈,影响着国产悬疑剧的口碑,而在观众愈发成熟、愈发有判断的今天,这是令主创团队如履薄冰的另一层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