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律师禹英禑（一）：为理想主义热血，报世界以善意 | 天同文化
栏目主持人李谦按：癸卯第一天，新岁新气象，暌别已久的文化栏目重新与大家见面，借此机会向各位亲爱的朋友们拜年！这个栏目里，我们将短暂地跳出严谨复杂的法律逻辑，以一种全新的视角看社会、看世界。2023年，让我们以春节假期为始，以一起煲剧的方式开启这一段美妙的旅程，希望大家喜欢。
律政，作为连续剧中恒久的话题性题材，已经许久未出现有现象级讨论热度的作品。2022年，韩剧《非常律师禹英禑》如一颗石子，以不断飙升的收视率和持久未落的榜单评分搅碎满池平静，再次成功激起全社会对律师、对法律的热议和好奇。
禹英禑的确“非常”，她全然不是“律政俏佳人”抑或“大女主”的形象，高级套装和精巧配饰在她身上未曾出现过，作为一名诉讼律师，口若悬河、屡屡受挫、愈战愈勇的桥段也一概未上演，在长达16集的剧情中，她的人设没有大起大落：是一副留着齐刘海、背着斜挎包的学生样，怯生、质朴，却又无比执著、勇敢。
她的部分先天条件与“律师”，特别是“诉讼律师”的职业特质格格不入。作为一名患有“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孩子，她畏惧主动与人交流，对除了鲸鱼之外的事情克制且冷漠，进每一道门前都要闭眼深呼吸起码三秒钟，尽管五岁开口即准确背出了刑法第311条侮辱罪的构成要件及量刑幅度，以首尔大学法学院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并以近满分的成绩顺利通过司法考试，依然挡不住带教合伙人郑明锡第一次见她时，完全不顾律所代表（类似于国内律所主任）亲笔书写“请多关照”的便签，直接杀入代表办公室，质问为何藏起禹英禑有自闭症介绍的第二页简历，非常不客气地表示“我需要的是能与委托人沟通，能承担出庭工作的律师，还需要社交能力强，能言善道的人，可我怎么教好连自我介绍都做不好的人呢？”
律所代表韩善英和律所高伙郑明锡，以成年人之间博弈所必须的互相尊重和强大理智，就禹英禑的去留达成了一致：给个案子试试，不行立刻走人。
我们禹律师好样的！她留下来了，成为了郑明锡律师团队不可或缺的一份子，并成功让亿万观众爱上了她，成为他们口中亲昵叫唤的“女儿”。
“女儿”这一乖巧温情的人设，让整部剧一改律政剧一上法庭就掀起血雨腥风的定式画风，叙事基调是平和舒缓，甚至可以说是充斥着巨大理想主义和浪漫色彩的。即便如此，以一名争议解决律师的视角看，抛除为追求影视效果而刻意设计的戏剧式情节，这部剧在保持法律专业性上的努力，依然可圈可点。
不回避现实：这并不是个对弱者善意的世界
编剧文智媛给了禹英禑一个相当之“高”的起调：她患有自闭症，但是属于自闭症谱系中最幸运的那一类——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非但没有明显的语言和智能障碍，还拥有过目不忘的天才技能。五岁就背下了父亲厚厚的法学教材，考入了韩国法学顶级学府，毕业的第一份工作就任顶级律所，先铺垫开挂的人生，再伏笔背后的隐忍。
这个世界，尤其是残酷又极其内卷的法律世界，善待她了吗？并没有。
自闭症人群需要家长的额外照顾，当时的韩国，显然对此类特殊人数并不“社会友好”。禹英禑的父亲禹光颢，本是首尔大学的高材生，为了留下她，放弃学业，选择成为单亲父亲，为了照顾她，放弃法律生涯，自甘委身当一家街头小店做紫菜包饭的个体户。禹英禑的亲妈出现后，为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不受私生女的影响，自私地掏出了飞往美国的机票，希望送走女儿，当时她就提到，美国针对这一特殊群体有非常成熟的社团和社区互助机制，女儿更容易找到朋友。可见，这对父女在社会生活中，是难以寻求帮助、获得理解的。父亲的一系列选择，看似自愿，实则是不得不对现实一次又一次低头。
全剧没有专门描写禹英禑的大学生活，大学里的艰难，在禹英禑在和昔日同窗、现今同组的崔秀妍的饭桌上被不经意地暗示，禹英禑轻描淡写地感谢大学时崔秀妍为她挺身而出。在顶流法学院这种为了排名能争上天的小环境中，一个从不拉拢关系、从不主动沟通的自闭症患者居然拔得头筹，她遭受的非议和承受的压力，远非一个普通人可以想象。
禹英禑之所以能进入全韩顶级的律所工作，是因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关系户”。以她自己的能力，毕业半年有余，工作杳无音讯，能在汪洋律师事务所谋得一职，还是靠爸爸的裙带关系。爸爸的师妹是汪洋律师事务所的代表，以代表的绝对强权体面地向合伙人加塞，看似是女儿的伯乐，实则把女儿当做商战的核弹级武器。禹英禑亲妈当代表的泰山律师事务所，是汪洋律师事务所的死对头，握住了死对头灵魂人物的终极秘密，在适当的时机投出这枚炸弹，就足以摧毁对手方过往的声誉和未来的前途。这张牌，韩善英一定会死死攥在手里。真实的商业，果然离不开血淋淋的算计。
在细碎的工作日常，禹英禑既不属于同事关系融洽的人物，也难以获得任何一位当事人的信任。即便是律所提供法律援助的案件，年逾六旬的妇人看到禹英禑，仍非常委婉地对她是否能胜任辩护人的角色表示出明显的担忧，更别提貌似光鲜亮丽、声势浩大的商业集团争斗，禹英禑是很难在代理人席获得主要发言机会的。
禹英禑并不傻，在很多次热闹背后，她自言自语“我和别人不一样”，落寞和无助，都刻在了这句话里。
编剧没有塑造“悲情英雄主义”，而是在特定的环境下将主角塞进了真实的商业世界，同时让她在自我的小世界中获得极高的愈疗能力，进而再通过她的视角，传达了深埋在很多人心里的理想主义。
让缺陷带走肮脏，她的世界充盈着丰沛的浪漫
法律离不开人情世故，实务往往堆叠着经验，也不可避免地因经验累积起某种偏见。
一位顺风顺水的名校毕业生，经过多年职场浸润，很难不“社会化”，如果在这样一位人物身上附以“单纯”，难免有强凹之感。但不通人情，存在社会交往障碍，兴趣局限和重复，活动方式刻板，本就是阿斯伯格综合症最典型的特征，她的缺陷让她远离了复杂社会的人情世故，拥有了“单纯”和“偏执”的合理性。在很多案件中，她更容易回归“法律”本身来思考问题，在处理争议的思路上更加教义学化，成了团队集体智慧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且，由于成长始终伴随孤独，她早就掌握了一套自我纾解的方法，相对没那么在意竞争和他人的评价，反倒使她的抗压能力更胜一筹。
她的精神世界里，鲸鱼是最大的安慰。她固执地偏爱鲸鱼，海洋世界的庞然霸主与人类丛林的弱小女儿，形成了某种强烈又和谐的呼应。鲸鱼不仅出现在禹律师的脑海中，还出现在城市恢弘的晚霞里，游走在城市的水泥森林中，横贯于会议室的落地窗外。鲸鱼的形象真实具体，游行的身姿与在大洋里并无二致，这种具象的精神寄托带给人的抚慰力量是巨大的。透过与禹英禑与鲸鱼的交流，我们仿佛也有了鲸鱼身，跟着她在灵光乍现时一跃而起、探身出海。非常治愈，非常浪漫。
实在是不枉16集共约1亿元人民币的投入。
将局限演绎为优点，回归律师生活的真实
自闭症人群的生活相当程式化，他们可能需要在固定的时间上洗手间、在固定的时间睡觉，这种特点映射到律师工作上，翻译过来就是，禹英禑律师是一个纯度百分百的强迫症。
女儿的家里，所有的海豚头部朝向一致，整整齐齐，堪比国庆仪仗队方阵。不是做资料，是哪怕看材料时，我们禹律师都完全不能忍受材料装订或是堆放的不整齐。就像她只吃紫菜包饭一样，理由是“所有的食材一目了然，令人放心”。与崔秀妍充满人间烟火气、偶尔乱哄哄的办公室不同，禹英隅的办公室拿来做汪洋律师事务所的样板间，一点儿毛病没有。
这个特征，是做律师的巨大优点，她的世界有无与伦比的秩序，对待每一份工作，又有一丝不苟的细致。工作中，她不靠天才，是靠比别人更认真地看材料，比别人更详实地做背调，比别人工作时来得更努力，去证明自己的实力。当然，因为“认死理”，也没少挨批。这里面，没有小律助摇身变大咖的桥段，她的定位自始至终就是一位小律师，这就是真实职场的样子：不是每个人都会走向所谓的“成功”，能力不全面，就是难以获得更高的职位，但她们仍有自己不可或缺的价值。
投射社会问题，直面人生缺憾
有剧评说，这部剧可以当做社会学或是人类学题材的剧集来看，我理解，这是因为一个个案件，就是一幕幕人间真实。
16集，16个案件，如果以现今专业化的视角来看，这个律师团队的业务相当“杂”：1.伤害或是故意杀害老人案；2. 婚礼人格权受辱案；3.自闭症儿童亲兄弟自杀元凶追踪案；4.土地征收赔偿款分配案；5.ATM机知识产权归属案；6.北韩逃犯暴力催讨案；7.拆迁索赔案；8.不可移动文物安置案；9.诱拐儿童案；10.与智力障碍人士恋爱诈骗案；11.巨额彩票奖金及离婚财产分配案；12.解除劳动雇佣关系性别歧视案；13.寺院征收过路费案；14.网红商店恶意商标抢注案；15.电信网络敲诈勒索案；16.网络用户信息数据泄露案。
16个案件，横跨民事行政刑事，以”法庭”作为交锋的战场铺陈展开，编剧找案子的着眼点，不刻意追求悬疑，不走杀人追凶、性侵家暴的套路，反而非常尊重生活现实，这些案件以及这些案件背后隐蔽或闪耀的人性，彷佛我们对着镜子拿着放大镜看自己的生活，金钱面前亲情轻薄如纸，利益背后总有人出卖良知，倾其所有投入的家庭生活可能早已分崩离析，正义不会总是得到伸张，即使百分百努力，接受失败或遗憾仍在所难免。
一集70分钟的体量，讲清楚一个复杂的法律纠纷，并不容易，但这部剧做的很好。法官、检察官、律师都展现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有关这个话题，我们后面几期细说），更重要的，是我们看到正义不一定关乎胜负，更在于背靠道德准则，回归善良的人类本性。
我们在这里，不仅看到了法庭争斗，更看到了公民意识的觉醒和进步。
躬身于世，本就难以万事尽意，残缺的自我如何寻找价值，是女儿，也是我们每个人恒久的人生命题。这部剧里，我们通过一个“乌托邦”式的视角，看到了残酷但向善的社会如何在不友好的现实中向每一个个体释放善意，进而在一种近乎浪漫的理想主义中，以彼此呼应的高度同理心，看到善意开花结果，让渺小的个人见证价值，收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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