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六组》二十年：铁打的季洁，流水的六组

2000年前后是国产刑侦剧的黄金期，期间涌现的作品各具特色，仅2001年，《黑洞》中就能看到陈道明扮演黑帮老大时的精湛演技，王志文也在《黑冰》中塑造了教科书般经典的反派角色大毒枭郭小鹏，《女子刑事档案》中集中展现了真实女性刑事案件的侦破过程，但没有一部剧能够超越自2001年开播的系列刑侦剧《重案六组》。按照主创徐家班的重要成员、剧中季洁的扮演者王茜的说法：要拍就拍一部打坐标的戏，我把标杆扔在那，你们来赶超吧。

说《重案六组》是国产刑侦剧的标杆并不为过，从2001年的第一部到2010年的第四部，每一部的首播都曾创下内地警匪题材电视剧的收视最高峰，并在各大卫视反复重播超过五千次，在各大视频平台上，《重案六组》也是少见的历经二十年仍能受到当下观众喜爱的国产剧，年轻人四处寻找b站的弹幕包，给剧集创建微博超话，自发剪辑合集、写同人文，延续着《重案六组》几代人的记忆与传奇。

文｜兮则

反英雄叙事

1998年导演徐庆东拍摄了刑侦剧《警坛风云》，剧中大案六组的设置直接启发了后来《重案六组》第一部的创作，剧中的演员王茜、李成儒、董勇等也都成了《重案六组》第一部的核心成员。

从第一部开始，重案六组的人员架构就齐整完备，张潮扮演的郑一民在四部中都是领导加大管家，表面上看起来嘻嘻哈哈，张罗张罗饭劝劝架，其实是凭借多年的刑侦经验掌握办案的方向和节奏，是全组的定海神针；中层是一对男女搭档的老警员，季洁合作过的男刑警都各有特色，老炮儿味十足的大曾、又痞又狂的杨震、憨厚硬朗的陶非、亦正亦邪的佟林；一对年轻警员负责引入高科技、侦查新型犯罪手段，白羚和黄涛、田蕊和常宝乐、孟佳和王勇的组合都是每一部的颜值担当；同时组里也会配备一个专业素质过硬的警员，京剧武行出身的董勇扮演神枪手江汉，在海口新华分局当过刑警的王挺则在剧中出演特种兵出身的丁箭。

这样的人员设置既是剧情的需要，同时也是主创下基层搜集一手材料、真实反映现实的结果。《重案六组》第一次向观众普及了刑警办案的专业术语，河道里出现的浮尸叫河漂儿，跟踪嫌疑人的原则是宁丢勿醒。《重案六组》的演员每隔几年在综艺节目中大聚会的时候，都会回忆起当年拍摄前去基层刑警队实习，跟着刑警们出现场、抓捕、审讯、解剖，与刑警同吃同住同办案的趣事。

张潮下现场的时候太积极以至于第一个破坏了现场，在跟随刑警办温榆河碎尸案时还曾被抓获的犯罪嫌疑人认出是六组组长。年轻女警田蕊的扮演者孙菲菲在警局体验生活的时候也常会帮男警察给女嫌疑人搜身。王茜在采访中曾经回忆，从1998年拍《警坛风云》开始，剧组就会请很多专家顾问，不停地纠正演员拿枪的姿势，帽子、手套的戴法，《重案六组》四部拍下来，生生地把演员从门外汉变成了半个职业警察。正是有了这样的生活和体验，《重案六组》中的刑警形象才会生动鲜活，朴实又接地气。

刑警的形象来自生活，办的案子也多源自真实案件。第一部中八个女孩在宿舍被害的案子就源于北京市建国以来最大的凶杀案——石景山八女案，第二部的特大袭警案也来自2000年丰台区的真实案件，第三部中的尤德凯绑架案取材自演员吴若甫的亲身经历，第四部中季洁击毙劫持女人质的罪犯，原型是广州某女警办的真实案子。除了真实发生的案件，编剧也常常会把民间流传的一些神秘事件和传说反映在剧情中，比如让老百姓人心惶惶的东北刨根儿事件，网上流传甚广的北京某路公交车灵异事件等。

导演徐庆东曾在采访中强调，《重案六组》的好看就在于80%的个案都来自于真实原型，不是闭门造车的结果。同时兼任编剧之一的王茜也说过自己为了积累素材，十几年天天锁定法制频道，月月与刑警打成一片，年年下基层跟案子。正是在这样的努力下，《重案六组》作为一个行业剧，才能跳脱出大众对刑警的刻板印象，呈现出一线警员的真实工作状态，并间接反映了十几年中刑警这一行业的观念和工作方法的变革。

和90年代以来中国本土刑侦剧形成的围绕一个大案慢慢铺陈的创作思路不同，《重案六组》每部有贯穿始终的主案，同时每集又至少处理两个案子，节奏极为紧凑，剧情推进极快，而且选取的案子都既有广泛性、代表性，也有对人性的开掘深度，如年轻母亲嫉妒女儿分走了丈夫的爱因此设计烧死女儿、两丈夫互相为对方杀妻，出租车司机群起帮助警察全城追捕嫌疑人等案子至今让粉丝津津乐道。这种创作模式更接近于欧美高度产业化的刑侦剧如《法律与秩序》系列、《CSI》系列等的叙事风格和手法，不展现犯罪过程而更重破案过程的逻辑、推理，专注展现案情而淡化主角间的私人关系与情感线等，也有一些资深剧迷指出《重案六组》中的一些案子借鉴了日剧、美剧中的情节，但在国产剧转型阶段能像《重案六组》这样将外来的创作模式与本土化的内容做到无缝结合的作品仍然少之又少。

同时《重案六组》对刑警的刻画带有一种源自真实经验支撑的反英雄叙事倾向。刑事警察处理的都是大案、要案，抢劫、绑架、诈骗、凶杀，面对的是残忍狡黠的罪犯，剧集中常常会展现刑警们出任务时的危险场景，当歹徒被制服时，警员确实自带光环。但《重案六组》通过一个个故事在不断地强调，优秀的警员一定要有搭档的配合和集体的协作才能搞定一个个棘手的案子。

第一部中年轻的白羚为了保护季然而牺牲，当然让人心痛，但第二部中在搞后勤、写材料等琐事中累死的老贺，更能体现主创对警察职业的深刻理解与洞察，这个行业有极其危险的时刻，也有极其平淡琐碎的一面。曾经一再在一线奋不顾身的杨震，在后两部中也因为伤病的原因调至行政岗位，他批评带着情绪办案的季洁说：公安局不是行侠仗义的地方，我们每一个警察就是一个普通的公务员，你以为穿上警服，我们就可以伸张正义吗？伸张正义那是国家的法律，别人我不管，我还是那句话，要想做一个好警察，就得把老百姓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去办，就得踏踏实实地工作！能够放下行侠仗义的大英雄的虚荣追求，心甘情愿地在每一个平凡不平凡的岗位尽职尽责，主创能够写到这一层，算是把刑警工作的本质吃透了，很多观众谈到看了《重案六组》之后也有了考警校当刑警的梦想，正是因为剧集塑造的这群平凡又伟大的刑警形象是每个人都可能企及的人生理想与榜样。

现代女性的一种可能

铁打的季洁，流水的六组，作为贯穿四部始终的第一女主，季洁无疑是《重案六组》中最重要的角色，也是观众最喜爱的角色。作为屏幕上并不常见的女刑警，季洁代表了一种如今国产电视剧中几乎绝迹的真实女性形象，同时也为现代独立女性的职业和生活状态提供了一种示范与可能。

作为一个表现刑警的行业剧，《重案六组》的性别观念出人意料的先进。剧集中高风险高强度的刑警队伍，女性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第一部刚开头，季洁要与未婚夫结婚，出于家庭考虑申请转到内勤工作，老郑拼命挽留，给出的理由名正言顺，你是查案的好手，作为女同志，侦查员的缜密性和女性的耐心细致结合得特别好，事实上，季洁出色的工作表现也确实证明了女性不仅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也可以积极利用性别优势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不管是现场侦查时的注重细节，还是审问犯人时的察言观色、心理攻势，季洁的工作能力赢得同行的尊敬和赞赏。

除了季洁之外，六组也不乏其他自信、专业的女警官，刑警最依赖的法医工作，也有何燕华这样优秀的女性工作人员，这些职业女性群像的塑造无疑有一种示范效应。联系近年来每到高考季、考研季，各类公安大学和警校限制女性招生数量或大幅度降分招收男生的政策都会引来女生的吐槽，可见现实中打破女性职业壁垒的困境依然存在。刑警这样性质的工作，因为女性受害人的特殊情况，女性从业人员的存在依然必要而且稀缺，从这个意义上更可见季洁这个人物的可贵。

季洁代表了一种如今国产电视剧中几乎绝迹的真实女性形象。

另一方面，季洁没有被塑造成大众想象中混迹男人堆的女汉子。她有感性柔美的一面，一袭干练短发，网上随处可见粉丝给她剪辑的撩头发合集即是一证。和妹妹季然的关系一直是季洁的软肋，她可以包容季然的任性荒唐，甚至原谅她抢了自己的未婚夫，但当同事白羚因保护季然而死的时候，她会狠狠地煽季然巴掌。季洁性格中的直爽、倔强，一方面是她热爱、选择刑警职业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这个职业对性格气质后天塑造的结果，所以她办事的果断利落、从容老成才让观众觉得合情合理，她心情不好就跟同事甩脸子或者遇到跟孩子相关的案子时的急躁冒进，也会拉近人物与观众的距离，因为这是同一种性格特征的一体两面，是我们每个人生活中熟悉的真实女性的缩影。

作为行业剧，《重案六组》对季洁的感情戏处理得专业又得体，堪称打破国产职业剧都拍成恋爱剧魔咒的行业样板。在前两部中，季洁与大曾、杨震因工作的关系朝夕相处，彼此建立理解信任，感情表现得隐忍、含蓄而微妙。这不仅是出于职业剧的主题需要，也是刑警这个特殊职业给从业人员的现实生活带来的客观影响。

第一部的结尾，剧集借季洁的妹妹季然之口点破两人的感情暗流：你的生活中就只有工作，即便是为了大曾，你为了能跟他继续在同一个组工作，把对他的感情一直埋在心里，为了工作的顺利，为了不破坏搭档间的合作关系，季洁和大曾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在感情中后退一步，这是季洁在取舍间价值观的体现。她在第二部中劝一个为情自杀的女人时曾说：我尊重你的爱，我也曾爱过，也失去过，但是你觉得咱们女人的价值就这么一点儿吗？除了爱你还为什么活着，你没有你的事业、你的朋友、你的家人吗？你不能把你的生命完全依附在一个男人身上！虽然季洁也承认，生活中有很多东西远比工作更重要，但没办法，我是警察，因为职业的责任和特殊性质，女性就可以让感情为工作让步，这和老郑理所当然地认为女性可以当个好刑警，都让人感慨动容，也反衬出当下国产剧中职业女性全是恋爱脑的设置是多么的刻板浅薄。

更何况，那种引而不发，想要触碰却又收回的手难道不是一种更高级、更有意味的情感表达吗？第二部中季洁和杨震互动中的眼神、表情，处处充盈却又始终不肯说出的爱，成为国产剧观众最早品尝到的嗑CP的甜蜜经验。如果不是因为粉丝要求强烈，剧集是不会在第三部中安排两人感情的后续发展的，但即使发展出了感情线，也仍然延续了前两部的风格，第三部结尾，退居二线的杨震亲自下厨给工作晚归的季洁做了一桌子的菜，两人就像寻常夫妻一样默契地盛汤、端饭，什么都不用说，自有属于他们的平淡幸福。

季洁和杨震成为国产剧观众最早品尝到的嗑CP的甜蜜经验。

作为二十年前的电视剧大女主，季洁的形象至今仍然未被超越，她证明了一个以事业为重的女刑警，一个脾气不好从不讨好男人的女强人，一个独立自主追求自我实现的女人，也可以是大众喜欢的样子，是女人本来的样子。

从某种程度来说，季洁是重案六组这部剧的灵魂。她的热切、真诚和勇敢，是重案六组这部剧整体所传达出来的气质，就像韩磊唱的主题曲点点星光闪动着，你诚实的眼神。重案六组这群人，就像真实存在过一样。即使过了20年，也依然有着他们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