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丨朱一平:诗意的挽歌
诗意的挽歌
朱一平
《隐入尘烟》这部电影,我在平板上看了两遍。此举于我极少。
第一遍被吸引了,仔细通看;第二遍跳着看,只选那些唯美的画面和诗意的语言。
第一个镜头就抓住了眼球:一张黑白相间的驴脸出现在黄土墙洞口,定格几秒;
木纳的老光棍马有铁与跛腿背驼没有生育能力经常尿失禁的曹贵英,经人撮合结为夫妻。次日清晨,黑背白腹白蹄的小毛驴拉着木架车,载着他们奔驰在皑皑雪野,灌木缀霜,天空灰蓝……两人去给父母上坟,有铁告诉父母他们成家了。
太阳出来了。他们走向高高的黄色沙丘,然后在弧形的坡顶坐下。有铁从衣兜里掏出苹果给贵英:给,吃去!又掏出麻花递给贵英:给,吃个馍馍。贵英沉默,没吃。有铁说:吃啊,后人不吃,先人不得。吃去!于是,两人边吃边远远望着父母简陋的土坟;
春天来了,要松地播种了。小毛驴拉着有齿的犁耙子,贵英坐在耙子上压重,有铁赶着驴,来来回回,将平坦的大地梳理出一条条整齐规范的线条;
有铁向线条凹处丢麦种,贵英用脚将种子踩紧。有铁对贵英说:像不像把你的脚印种在地里了。贵英说:我不想把脚印长在地里,哪儿都去不了;
夜晚,两口子去田野边给父母烧纸,告诉老人他们修房子了。突然有铁:“哟,麦子岀穗了,你闻,麦子一抽穗,那股味道好闻得很!”
一晃到了收割麦子的季节,有铁弓腰飞快割麦,贵英弓腰拾麦穗,直到太阳西斜,累得他们歪到在麦堆旁。有铁将几粒饱满的麦粒剝开,拉过贵英的手,将六粒麦子放上去,然后摁,松开,一朵六瓣花儿便刻在了贵英手背上。贵英惊喜地抚摸花朵。有铁说:我给你种了朵花,做了个记号,你跑到哪里都丢不掉了。
有铁向乡亲借了20个鸡蛋,准备孵鸡仔。他们将一个大纸箱四壁抠了无数小洞洞,在箱底铺上稻草,将鸡蛋小心地放进去,又拉长电线,将一个大大的日光灯悬挂在纸箱内,黄色的灯光透过小孔,投射在土墙上屋顶上,映在他俩身上脸庞,灯一晃动,黄色明亮的花朵纷纷绽放。有铁贵英抬头望望,又低头瞅瞅平躺着的鸡蛋,满含期盼,如同在孕育自己的孩子。
孵的鸡仔在啄壳了,有铁赶紧叫贵英面对它们,说:鸡娃子出壳壳着了,电报鸡娃没有妈妈,它第一眼看见谁,就把谁当成它的妈妈了,你以后就好养好管了。贵英满眼母性地望着刚刚挣脱蛋壳摇摇晃晃的鸡仔,伸手去扶,有铁阻止道:别扶,让它自己站起来。
……
以上镜头,是众人理想中的田园牧歌吧!其实每个诗意的镜头都生发在艰难生活基底上——两个被村民视为有病且脏兮兮的弱势贱民,在黄土地上辛苦求生的日常。
有铁少言寡语,身材矮小长相老气,性格木纳懦弱,没有了父母,只有进了县城的哥嫂。有铁整天只知道牵着毛驴做活路,连住房都不是自己的;贵英更惨,天生残疾,父母早逝,寄居哥嫂的牲口棚。两个孤僻卑微的人组成了家庭,互不嫌弃,相依为命,每天脸朝黄土背朝天,在艰苦的劳作中滋生出深情。
家乡凡是灵醒点的人,都进城打工去了,贫瘠的土塬上东一户西一户房屋空置破损。有铁贵英就住在别人遗弃的破房里,家里唯一的装饰,土墙上一幅土红剪纸“囍”字。他们知足,有地种,有白馍馍吃,有鸡仔孵,养大了有蛋吃……过去赖活着的日子有了盼头。
谁知,政府以奖励的方式,要推掉长久没人居住的房子。房主人千里迢迢赶回家乡,第二天就要拆房拿钱走人。有铁他们赶紧搬家,好在村里还有无人住的房子。有铁贵英用驴车拉着全部家当,默默离去。突然,有铁回到眼看要被推土机摧毁的房前,大声将出壳不久的雏燕撵出窝。
有铁贵英决定自己建房。两人一驴一车车拉来泥土,贵英一瘸一拐费劲拎水倒入干泥中,有铁将裤子挽到大腿根,双腿交换踩泥,成为肉身搅拌机。然后将和匀的泥土放入长方的木模具中,抹平,再倒在地上,一块泥砖便成型了。如此反反复复,纯人工一手一脚做成的泥砖像八卦阵铺满坝子。等风干了,两口子又一手一脚搭屋架垒房墙,毛驴也加入了建房。他们如燕子衔泥,蚂蚁搬家,不分晨昏,积沙成塔,终于建成了长三间土坯房,还给小毛驴、鸡娃、猪娃都搭了偏房。一切有了幸福的模样。
意想不到的是,贵英怀揣熟鸡蛋去桥头接外出的有铁,头突然眩晕失脚掉进水渠,溺水身亡了。这就是导演不厚道了,为什么要这样虐人虐己呢?让他们活着不好吗?更过分的是,有铁送走贵英后,竟然也服毒自尽了!他俩辛苦修建的房屋也被认定为无人户让推土机夷为平地,好像有铁和贵英从来没有来过这人世间!
也许,导演有他更深层次的考量,比如,有铁是稀有的熊猫血,必须不定期给城里的老乡张大户献血,一方面彰显了有铁的善良,另一方面暗示了城市与乡村血脉相连?有铁和贵英消亡,表达的是没有相濡以沫的情爱,没有邻里乡亲的友善真诚,这样薄凉的余生不值得有铁坚守?
我想这部电影之所以只是入围了柏林电影节主竞单元,而最终没获奖,就是表现得极端了!过分悲或过分喜都让人不舒服。因为不是非虚构纪录片。
也许,导演这样无情,就是想以这部电影为过去的村庄书写一首挽歌,作为祭奠:让过去的美与苦都隐入尘烟吧。
"隐入尘烟"诗意 残忍 破碎与痛苦 破碎与优雅
优雅与晦暗,诗意与现实
生活虽经破碎与痛苦,却不曾垮掉
李睿珺导演曾说:“农民在把种子撒进地里,在日复一日的全情陪伴中收获粮食,而电影剧本中的每一个字就像农民撒进地里的种子,它们最终在镜头中结出果来”。
马有铁,熊猫血,献给城里发了财有宝马的老乡,只请吃顿饭。曹贵英不愿有铁输血。
犁,
没有自己的房,借住出去打工人的老土坯房,搬了一次又一次,家档就一小驴车。自己做土坯建房。带走燕子窝,土红纸喜字一直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