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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IP改编依然“相煎何太急”?

作者|顾 韩

编辑|李春晖

2015年,一场名为“原创与IP相煎何太急”的行业论坛上,时任公司影业副总裁徐远翔放话要打破编剧对剧本创作前端与后端的“垄断”,不再请专业编剧开发故事,而是邀请IP吧主与同人作者十人一组PK,展开淘汰式创作。此言一出,立刻引发众怒。

不过,纵然编剧们取得了一边倒式的舆论胜利,此事也令编剧们面对IP浪潮的抵触与焦虑浮出水面——在舆论场上能占据优势的,本就是现实中的弱势群体。

到如今八年过去了,IP改编也已完成了被一哄而上的新生事物——被普遍吐槽的新生事物——占据影视大半壁江山的日常事物的发展历程。在这个过程中,编剧与IP作者都想了不少方法来提升话语权,但矛盾依旧存在。而且更加具体,不再是早年空对空的理念之争。

前有尾鱼发牢演技,惹来网友转发共情与编剧抱团嘲讽。5月又出现更加吊诡的一幕:《护心》围绕IP作者(兼编剧)九鹭非香与改编编剧刘宝琛分为两个对立阵营。然而,这次是九鹭非香有业界站队,刘宝琛得到了网友声援。

这些文人风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已足够给我们留下一些关于IP改编剧的思考。

“亲妈”下场,结果就一定好吗?

仙侠剧《护心》改编自九鹭非香同名小说,5月初在优酷接档《长月烬明》开播。虽然特效与服化相比前者都略显寒酸,却也凭借低幼热血反套路的风格收获了一批自来水,豆瓣开分7.5。

然而到了播出第二周,该剧画风出现较大割裂,感情线落入俗套,主角人设集体崩塌,“找身体”的主线任务被搁置,独特的掐诀念咒也不见了。相当一部分观众迷惑不解甚至弃剧,九鹭非香发了小作文,依然几度被说上微博热搜。

缓慢的排播节奏也放大了观众的不满,并让猜测与流言愈演愈烈。终于,第三周(5月25日),刘宝琛友人在微博发文为其抱不平,表示刘是《护心》永州城之前的主笔编剧(“交付了初稿完整的大纲分集和前15集剧本”),却被片方“区别对待”,只署名在观众不易发觉的片尾。

循着她@的账号,大家也发现刘一周前便对此事有所表达。这也跟早先小红书上的爆料吐槽对上了。

面对剧情突变,“编剧换人”显然是比“编剧突然发疯”更合理的解释,因此很多网友对于刘友人的说法是迫不及待买账的。但是,随着#护心十五集前后不是同一个编剧#登上微博热搜,争议焦点逐渐从业内与群众的口味分野、九鹭非香的编剧能力究竟如何,变为了刘宝琛的贡献值与署名权问题。

《护心》参与者亲身力证九鹭非香的第一编剧实至名归,剧本在九鹭非香进入后重新调整过,因此不存在冒领功劳的情况。片方好奇心影业则发律师函称,无法容忍抹黑与造谣。恒星引力王一栩与《苍兰诀》编剧白锦锦以科普集体创作的方式对“前15集主编剧”的说法进行了打假。刘宝琛这边则有资深编剧宋方金转发,并鼓励编剧朋友们留心合同,勇于维权。

不过,或许是因为双方的律师函与声明都发得足够快,又或许是因为《护心》剧情已经在回升,留下的剧粉并不愿事情闹大。这桩影视圈常见的编剧署名公案最终并未上升到双方互甩证据的程度,而是当晚基本就划上了休止符,只留给网友一出罗生门。

真相究竟如何,硬糖君不敢妄断。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护心》的前后种种挑战了大众两个比较常规的IP改编认知:IP作者面对影视圈是弱势一方,以及IP作者操刀改编能够更好地保护作品。

这两个看法并非毫无根据。因为作品遭遇魔改、原作者痛心但无能为力的例子比比皆是,不然也不会有“毁原著”的说法。以金庸生前的地位,尚且说出过“(改成这样)简直像天天打我的儿子一样”。前几年的IP泡沫时代更是乱象丛生:

天下霸唱被剥夺“鬼吹灯”三字,要靠打官司来抵制《九层妖塔》的过度改编;九夜茴签合同不仔细,《匆匆那年》背着她开发了剧集续作;天下归元与《天盛长歌》含恨割席,多年后在长文中提到,“编剧过程中发生了些什么,不想赘述”……

“亲妈”参与,已经是大家能想到的一种比较能够保护作品的方法。只是时至今日,市场上也累积起不少反例:流潋紫独立编剧的《如懿传》不及与王小平合作的《甄嬛传》;“含磊量”最高的《重启》不及“含磊量”为0的《终极笔记》;九鹭非香任第一编剧的《招摇》不及她没有参与的《苍兰诀》。

《护心》事情的特别之处在于,双方撕起来之后,这样的对比被缩窄到了同一部剧里。当制作与演员都被控制变量,编剧能力的高下就更加分明,以至于九鹭非香遭遇了比《招摇》时期更严重的信誉危机。

IP究竟给贵圈带来了什么

都是写故事的人,为什么IP作者与编剧总免不了对立?要讨论这个,就免不了要回到一个非常古早的话题:IP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首先,IP是一种走捷径的方式。它让爆款不必再依赖单个创作者的出色发挥(要求专业能力)、反复推敲(要求足够的时间),以及最难得的,灵光一现(要求天赋),而是可以由资本来主导,快速复制与量产。

积极的一面是,IP让影视圈开始脱离靠天、靠人吃饭的手工作坊时代,走向工业化。而消极的一面是,在这种模式下,个体的价值自然是不同程度上被抹灭的。

编剧、导演、演员……都逐渐工具人化。其中,编剧可以说是地位变化最明显、也最显尴尬的——改编剧不好,要被说魔改;改编剧好,那都是建立在原作的基础上。编剧作为创意源头的一面被削弱,价值难以体现。当年公司徐远翔的话之所以犯众怒,就是因为事实太过扎心,措辞又过于傲慢。

IP作者尽管会遭遇魔改、侵权等困扰,但在这个体系里,他们显然拥有比编剧更强的不可替代性。一两部改编剧的成功就有可能令作者身价飞涨,有平台或制作公司愿意斥资打造“XXXX宇宙”,而编剧很难在同样的时间实现同样的价值窜升。

在这个体系里,IP作者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参与改编、保护作品,而是做好一块能为当前作品引流、能令后来作品升值的招牌。九鹭非香虽是因《护心》进入争议,实则还牵动着新丽的《与凤行》与恒星引力的“九鹭非香宇宙”,因此身为恒星引力的老板,王一栩必须要站出来维护其IP价值。而刘宝琛不管遭遇如何、能力如何,都很难获得业内这种程度的重视。

不难看出,IP不仅是内容造星,更是关注度与流量造星。整个发酵过程是前置的,比如现在通行的靠路透吸引网友买股、成为“待爆”的做法。其成功与否,与台前幕后的参与者资质甚至没有必然联系。既然不被需要,自然也就不被严格把关。

这一点,在演员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十几二十年前,观众能赠予胡歌一句“无胡歌,不仙剑”。而如今靠IP剧走红的演员,却常被认为是吃IP红利、靠角色人设吸粉,作为演员的贡献就算有,也很少被看到。他们之于人气角色,不再是“创造者”而是“皮下”(类似玲娜贝儿的“内胆”)。他们能够得到迅猛而极致的狂热,却很难被尊重。因为move on被脱粉回踩、或者自己被自己拉踩,都是常有的事。

尤其当审视对象是半路出家的年轻“演贝”时,人剧分离看起来更加天经地义。不过时至今日,这套逻辑已经逐渐从IP偶像剧扩散到其他剧种,在张译、张颂文这类实力演员的演技讨论中,亦暴露出其荒谬之处。流量IP模式侵蚀的不仅是演员,也是演员面对的环境。

最后,IP是一种远比影视项目范围更广的共创。既是IP作者与改编者的共创,也是B端与C端(做数据、产同人……)的共创。如果IP够大、时间线够长,任何人都有可能犯下OOC与坑之罪,包括它最初的创造者。

谁能说这不是一种诅咒呢?

谁来为魔改烂剧负责?

正如上文所说,《护心》之所以能够“打”起来,是因为中间出现了明显的剧情与画风割裂、质量与趣味断层,连播剧硬是播出了一二三季的效果。令人愤懑的不仅是之前似乎夸错了人,更是大家打来打去争的都是前15集,却始终没有人就中间出现的问题给观众一个明确交待。

所以,要说冤,那硬糖君认为,还是观众最冤。与其琢磨IP作者与编剧究竟谁更能拔高剧集上限,不如来关注眼前更加实际的问题——如何守护一部剧的下限。

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么多起编剧互撕,大家多少也能总结出一些乱象的成因:很多时候,其实与个人能力无关。

比方说最典型的,依靠策划的传统盈利模式、按集数论价的传统购剧模式,导致电视剧通常40集起跳。晋江IP主打一个短小精悍,改剧就经常要扩写。当年明星片酬水涨船高,为了覆盖成本,市面上便出现许多超长注水剧,由此又衍生出“配角加戏”的乱象。

《香蜜》编剧张鸢盎的爆料长文写道,最开始合同签署了36集,创作中得知委托方准备将成片拍成50集,于是写了43集提交过去,最终正片则长达63集。《护心》“烂中”的根源其实也在于此,剧版前4集就走到了小说1/3的进度,势必要增加原创内容,只不过水平有高下。

再比如,太多人插手剧本创作。正如白锦锦所科普的,长剧目前的通用做法是“由核心主编剧把握全篇,统领编剧团队,大家集体作业”。而在此前提下,在漫长的项目周期中,在无数场剧本会上,导演、制片人、不同的出品方、以及最终甲方平台方都能提出修改意见。

其中有些是有效意见,比如《苍兰诀》男主在小说里是天生地养,剧版则有了原生家庭,这一点就是导演伊峥从男性视角提出的改动。但更多意见并不属于这一种,可能仅仅是依据大数据或当时的热点在瞎提。

南方周末《烂剧的诞生:三集之内必须恋爱?编剧还得听数据安排?》

即便在前期能够定稿,到了片场又有无数关卡:片场的突发事情、导演或演员的现挂,甚至话语权大的导演与明星会自带编剧进组。微短剧《全资进组》就讽刺了这个现象,男主在片场不断吸取编剧改变剧情走向,搞出了类似快穿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这些情况既不合理,也不时尚,最后都被封装在片头片尾漫长的名单里。除非幕后自己跳出来爆料,否则观众只能尝试反推规律:比方说编剧越多烂剧的可能性越大,以及避雷某某主创来躲避烂剧。

如果我们没法达到国外一样的编剧中心制,至少保证项目有一个强有力的核心前后统筹,比如正午模式、阅文的“三驾马车”模式。这还做不到的话,支持往前迈一小步:标注单集编剧,至少让观众“冤有头债有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