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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述:不惜把爱人送入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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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燕夹在人群中忙前忙后布置会场,有人搬梯子挂彩灯,她去扶梯子。那人举着彩灯上上下下,忽然对孟燕说:“听说了吗?今儿要登台的那个李峰峰,原是个流氓,五年前因为调戏妇女坐了两年牢。一会儿表演完了,宋雪莉要搞他。”

    “啊?”孟燕色变。

    那人打个手势,示意她靠近些,声音压得极低:“因为那李峰峰啊,当年调戏的就是宋雪莉的妹妹。那姑娘本来都订了亲了,还是名门,给这事儿一闹,男方家觉得有损声誉,把婚退了。结果那姑娘就疯了,到现在还没好。”

    孟燕哑然。

    宋雪莉何许人也?叱咤小镇的大姐头,常年为人津津乐道的狠角色。

    孟燕初来剧院就听人讲过宋雪莉的传奇人生,说她十几岁出去闯荡,为了赚钱十多年没回家,在外面犯过事,坐过牢,还卷入过黑帮,也曾得罪大人物险些被剁碎了扔海里喂鲨鱼——虽然有些一听就是杜撰的,但一个人能活成别人口中的传奇,总不会是泛泛之辈。

    孟燕在剧院打杂两年,一共见过宋雪莉三次。

    第一次,她穿大红色牛皮风衣,带着墨镜,威风凛凛地从剧院出去,身后跟着两排西装笔挺的小弟,那气场方圆百里无人生还;

    第二次孟燕跟员工们正在吃工作餐,宋雪莉忽然顶着一头卷发棒误入,正准备走,忽然目光落在他们的食盒上,拧眉问:“你们就吃这?大家伙儿都愣住,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自顾道:“这伙食不行,得加肉。”打那以后,员工餐不仅多了一道荤菜,饭后还有小水果;

    第三次是有人在剧院闹事儿,宋雪莉几乎越过一众保镖,直冲到几个流氓跟前,揪起为首的衣领带到跟前,一个屈膝猛顶,那人当下一声惨叫,随即捂着裆部倒地不起。另几个一看这阵势登时吓得酒醒,连唤姑奶奶饶命。

    如今宋雪莉是剧院第二大股东,也是她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让濒临倒闭的剧院起死回生。

    那人说,宋雪莉现在想摘掉混混的帽子,加上李峰峰又是市里关照的唱跳歌手,她不能明殴,只能暗揍,不能麻袋套头,只能设计灌酒。估计是要趁着他喝多,给他整点“事故”。

    十分钟后,被吓破了胆的孟燕偷摸进了主任办公室,悄悄拨通了李峰峰的电话:“今儿表演完了,你务必直接回家,谁请你吃饭都别去。”

    “为什么呀?”李峰峰正悠闲地倒在沙发里,一手举着大哥大,一手端着白兰地。

    自从当了小明星,成了市里的香饽饽,他就不自觉地染上了一身小资习气,登台前喜欢喝一杯。

    “我是在救你狗命!”孟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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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燕跟李峰峰是发小,喜欢了他很多年。李峰峰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孟燕的心意?无奈他品味低级,向来只喜欢大胸大臀的性感女郎。现在成了红人,目标更是远大,只看得见金发碧眼的洋妞儿,对孟燕更是只有兄弟情。

    “我实话说了吧,”孟燕警惕着门外来回走动的身影,“宋雪莉要搞你,你当初认下那流氓罪,就该料到这一天。人家要为妹妹报仇,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你?事到如今,你觉得你能解释得清吗?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信你无辜?你要不想身败名裂,就听我的!”

    李峰峰噎住,他万万没想到,他今晚所有的好兴致会被这一通电话给毁掉。

    电话里静得出奇,孟燕还以为这人已经被吓傻了,正要开口,只听他苦笑一声:“真要这样,我躲也没用吧!俗话讲,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这事儿你从哪儿听来的?”

    然而孟燕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就摔了电话,因为门外传来了主任的声音。

    李峰峰无心多想,因为演出时间快到了。他停止思维,整一整衣领出发去剧院。

    今天的演出是为了庆祝小镇招商引资取得重大成果,市里请了一批当红艺人登台演出。

    那时候流行费翔,李峰峰就是模仿费翔出道的,属劲歌热舞这一挂。有了点名气后就有经纪公司找上门,对他全方位包装。他嗓音条件不错,又会写歌,两三年里出了好几首脍炙人口、传唱度颇高的歌,红透了全市。

    宋雪莉的剧院他也不是第一次来,怎么她以前不搞他,这次就要搞他了呢?

    他想不通。

    出了门已经有车等在外面。

    昨天的彩排他没参加,说就那么几首破歌,早他妈唱烂了,气得张经理脸都绿了,逢人就控诉他孤傲狂妄。他也不当回事儿,照例我行我素,似乎从来不担心他那点过往被人揪出来示众。

    宽容的人说,才子就是这样,不受管束;严厉的则毫不留情地骂他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厚,早晚摔他个鼻青脸肿。

    那些不利于自己的小道新闻,他看了就忘,从不过心。反正他的名声一直不好,厌恶他的人比喜欢他的多得多,就差没齐声喊他滚出歌坛——他全无所谓,继续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过,宋雪莉真的要搞自己吗?他其实还是有点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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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首歌全唱完,李峰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退到后台。看一看表,八点半,默念今夜无事今夜无事。

    忽然门被撞开,李主任拥着几个小员工堵住了他:“小李小李,你别走,刚刚表现太棒了,底下的小姑娘都喊疯了呀!宋总要请你吃宵夜,喝两杯……”

    李峰峰笑得比哭还难看:“主任,那个,对不起啊,最近肠胃不好,窜稀,水都不敢多喝。”

    “窜稀?张经理不是说你来前还喝了酒吗?”

    “这……”

    “不去不行啊!那可是宋总,能被她看上是你的福气啊!你可别——”他把到嘴边的“不识抬举”改成了“不懂事”。

    总之,最后,李峰峰赴了宴。鸿门宴。

    那一晚注定不平静。

    孟燕不等演出结束,满世界找人,后来从李主任司机的嘴里扒拉出,他们把李峰峰带到一个挺偏僻的农家菜馆去了。

    孟燕拔腿就跑,当街拦了个摩的到了那地儿。

    院门关着,孟燕徒手翻铁门进去,抓了两手铁锈。

    李峰峰所在的包厢门口有人把守,不断有保镖模样的人进进出出,个个表情冷酷,像电影里没有感情的杀手。

    一个老头儿收了她两包红塔山,告诉她,那个小明星进去以后就一直没出来过。里面乱哄哄的,不太平。唯一的一次,这人挣扎着拉开门,没跑两步,被人揪住后衣领子拖了进去。

    “人看上去已经不太清醒了,眼角发乌,鼻孔流血,像是被打过。”

    孟燕听得面无人色,当即就想报警。可是那时候通讯不发达,想找个电话没那么容易。

    她顾不上了,无视大爷的阻拦,深吸一口气蹬蹬冲上二楼。趁守门的人不备,对着门就是一脚猛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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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景象果然刺激。

    李峰峰被人一左一右架住膀子摁在圆形餐桌上,由于太用力,贴着桌面的那半脸已经挤变了形。然而这人脸上毫无惧色,另半张脸居然不忘耍帅,嘴角轻勾,露出一个戏谑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

    而一旁沙发椅里靠着的,正用她那高高在上的眼神自上而下打量着孟燕的,正是宋雪莉!她将两条腿交叠着搭在餐桌上,悠然地吐着烟圈。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不说让孟燕当场吓尿,也是慌得不行。

    孟燕牙齿打颤:“宋、宋总,请、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吧!他不是坏人,其实,其实当年那件事,另有隐情,李峰峰,并没有——”

    “哎哎!这儿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儿?”李峰峰跟受了刺激似的,忽然变脸,狂啐孟燕,“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矜持?老子都说了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你怎么老阴魂不散,缠着老子?你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羞没臊的?要不要脸了?滚滚滚,老子看你就烦,到哪儿都躲不开你这张苦大仇深的脸!真他娘的晦气。tui——”

    孟燕怔住。她第一反应是李峰峰铁定是被他们打傻了,难受得一下子涌出泪来,两腿一软给宋雪莉跪下:“宋总,我没骗您,李峰峰是我发小,我了解他。他表面上油里油气,其实心眼儿特正,人特好,根本不会做出那种调戏妇女的事儿。他、他刚刚说的您也听到了,我缠了他那么多年,他要真是那种人,早就……”

    “哎哟你他妈有病吧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我不碰你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长得跟个男人似的前后不分,我是多饥渴才能下得了嘴啊?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滚,不然老子——”

    “闭嘴!”宋雪莉上来对着李峰峰的脑袋就是一掌,随后抓个湿巾塞他嘴里,转头对孟燕一笑:“孟燕?”

    孟燕一惊:“您认识我?”

    “我剧院的员工,我怎么会不认识?何况李主任还常在我面前夸你细心又能干。我原本打算年底让你接替周姐的位子的。周姐老了,干不动了。”

    “宋、宋总,我能力有限,担不了事儿,只能干杂活儿。我只求您,求您高抬贵手,放了他吧!他,他真的没有冒犯令妹!”孟燕眼一闭,心一横:“当年,其实是您妹妹……”

    “行了,不要再说了!”宋雪莉脸一沉,“我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又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但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外人插手。你先出去,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他,问完了就放他走。”

    说着示意保镖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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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请”出包厢的孟燕在楼下急得直跺脚。

    而此时包厢又在上演着怎样的一幕呢——李峰峰仍被死死摁在桌上,动弹不得,旁边宋雪莉说:“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娶我妹妹?如果你肯娶她,以后就得一心一意对她,外边的花花草草,全断个干净,以后只准对她一个人好,不准翻旧账,更不准提起当年……”

    “我不答应!”李峰峰大叫,“令妹美若天仙,我哪儿配得起啊!当年是我王八蛋,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觊觎她的美色,调戏她,我为此吃了两年牢饭,是我活该!我他妈谁也不怨!宋姐,我不敢了,我这辈子都不敢再见令妹了。我祝她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前程似锦,求您放过我吧……”

    他越喊声儿越大,宋雪莉不得不把所有人都支出去。,连架着李峰峰的两个保镖也撒了手。

    人一撤,李峰峰终于从那个极度难熬的姿势里获救。他连喘几声粗气,转一转脖子扭一扭手,看看自己是否还全乎。

    宋雪莉忽然换副口气:“当年那件事,我替我妹妹向你赔罪。”说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现在她已经三十好几,耽误不起了。我劝过她,给她介绍过很多人,她连见都不愿意见。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放不下你……”

    “别!令妹哪里是放不下我,是她想嫁的人嫁不成,心灰意冷了吧!”

    沉默良久,他又发出一声短促的苦笑:“宋姐,我跟令妹的关系,早在五年前判决下来时,就结束了。我无意冒犯,但人活着总得对得住自己。现在我的心里没她,以后也不会有。我爱过令妹,也曾真心想跟她白头到老。可她最终选择了别人,跟人订了婚又放不下我……

    “您说,她那时候要是放下我了该多好。后来东窗事发,她指控我非礼,我也认了。我心甘情愿去吃牢饭,我不怪任何人。但想让我做到更多,恕难从命。今儿您把我扣这儿又是试探,又是恐吓的,一会儿张经理他们找不着人,闹起来,对您,对我,对剧院,都不好……”

    宋雪莉无言以对。李峰峰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真真是毫无回旋的余地。

    外人都道她泼辣狠厉,却不知她也是人,也有人的感情、人的弱点,和人面对不幸时的悲痛与无助。

    她外出闯荡多年,很少过问家里,发迹以前每年写几封错字连篇的书信回来,便是她与这个家全部的联系。她吃过什么苦,遭过怎样的罪,家人不曾知道,反倒是她在外面风头最盛的时候,得知了妹妹被人非礼,惨遭夫家退婚的消息。

    如果李峰峰不是进了监狱,她自己也决计不会放过他。

    她原本打算等他出狱,再送他一份大礼。后来忙着赚钱,把他给忘了。再次看到他,竟是在电视上。他穿着最时髦的夹克跳着最热的舞,唱着《冬天里的一把火》,激情四射,而她的妹妹却在一旁涕泗横流。她这才从她嘴里问出了真相……

    幸亏她知道了,不然她会倾全部之力打压他,让他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6

    她请李峰峰吃饭,是想撮合他跟她妹妹。

    那个年代好人家的姑娘最重清白,世人以为她妹妹是因为被退婚而受了刺激,只有她知道,她是无法面对那个自私自利,为了保全名誉,不惜把爱人送入监狱的自己。她长久积郁,心病难医,无心嫁人,蹉跎至今。

    宋雪莉原本是想对李峰峰威逼利诱,重中之重是让他不要再乱搞男女关系。他现在虽然成了明星,有的是女人主动投怀送抱,还不要他负责。但在她眼里,他屁也不是。只要他识相,从此收心对一人,她能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火遍全国也不是没可能。

    熟料他是块硬骨头,从头到尾没有为自己澄清平反过一句。当年他在被爱人指控的震惊与错愕下,几番挣扎之后,认同了她的说法,承认了自己的流氓行径。

    今天面对宋雪莉的假意追究,他依然没想过翻供。

    为什么要翻供呢?现场不止宋雪莉一人,还有她的保镖和属下。既然选择了保全她的名誉,何必又在今天坏她的名誉呢?这一生,他为她做了这件事,也只有这一件。不管值不值,他选了,便认了。

    宋雪莉没想到他守信至此,佯装暴力恐吓,他怕是真怕,但倔也是真倔——宁可跟她的人动手,弄个轻伤,也不肯为自己辩白一句。反倒是她怕极了保镖们下手没个轻重,把人伤了,好几次出言制止。

    她高兴,他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却也惋惜,他拒绝得干干脆脆。

    但那一刻,宋雪莉却生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觉得李峰峰跟年轻时候的自己有几分相像。他们都忠于自己,忠于本心,忠于这一生中做过的每一个不违反道德仁义的决定,而后,不问对错,不论成败,不计较输赢与得失,不自怨自艾,也不问究一句为什么。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这样的人看似糊涂,其实比谁都清醒。

    不是非得有着颠沛流离、跌宕起伏,大起大落的人生才称得上传奇,有时候参透一种新的人生奥义,活出敞亮与洒脱,本身便是一种传奇。

    就像他喜欢孟燕,但也知道有些感情轻易触碰不得。

    他对她的喜欢只有八分,虽然她只要他有三分热情就可以与他谈一场不用负责的恋爱,可他却不想用这八分的喜欢毁掉他们多年的情分。

    与其把弥足珍贵的友情,变成俗不可耐随时有可能崩解的爱情,他宁愿永远跟她保持这点距离。

    7

    李峰峰走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孟燕猴子一样骑在一个保镖身上撒泼。那保镖不敢对女人动手,给她折磨得一脸苦相。

    李峰峰笑得肚子疼:“嘿——”

    孟燕猛然回头,留给了李峰峰一个一辈子都抹不去的惊悚画面:乱七八糟的鸡窝头,哭花了化成黑水挂在脸上的眼线——像极了一只熬夜过度的女鬼。

    那一刻的孟燕,可真虎啊!

    孟燕嗖一下从保镖身上滑下来,冲上来揪住李峰峰一顿检查:“没事儿吧,你好好的吧?有没有挖你的肾脏挑你的手筋脚筋?”

    李峰峰又是噗嗤一声:“电影看多了吧!”

    回去的路上,孟燕没问他被摁在餐桌上时埋汰她的那些话。她知道,他是不想她说出当年那桩案子,更不想让她牵涉其中。他是在保护她。

    夜色温柔,微风寒凉,他们嗅着尘土和铁锈的味道,没正形地像以前一样开着玩笑,嘻嘻哈哈。谁也没提对方身上的伤,假装看不见。

    许久,他忽然把手搭在她肩上,用力将她往跟前带。她重心失衡,一个趔趄,脑袋重重磕到他下巴上。

    她吃痛,哎哟一声。

    其实他的下巴更痛。

    他顺势用下巴又往她头顶狠狠蹭两下,又用力抓了两把她的鸡窝头,说:“做我一辈子的兄弟,好吗?”

    孟燕怔住。这一刻,她知道,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她用极夸张的笑声来掩盖心头那一戳疼痛:“想什么呢?咱俩本来就是兄弟。”

    那一刻的孟燕,与她头顶那一轮圆月,一同框入他的眼帘,成了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