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岁才出道,他的人生比电影精彩
67岁才出道,他的人生比电影精彩
骆宏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67岁的年纪,拥有一场属于自己的二胡音乐会。
这场音乐会和以往的有些不同:两年前,他的演奏现场是在深圳市民中心广场,过往的路人都是他的听众,人们驻足聆听、热情打赏,每一个期许的目光都是无声的鼓舞;而如今,他坐在家里,支起手机,屋里除了悠扬的二胡声回荡,再无别的声响。
然而,屏幕上密集飘过的留言佐证着这位老艺人并未“过气”:“好听!还想再听一会儿!”“有机会一定去市民中心广场支持爷爷!”“爷爷拉得好专注,好感动”“想听《二泉映月》……”
三个小时的直播下来,虽然手臂有些酸胀,但骆宏俊感受到满满的欢喜与成就。
随之而来的赞赏和打赏远远超过这位街头艺人最初的想象。
他明白,自己已然走向另一个更为广阔的舞台。
持证上岗的街头艺人
67岁的骆宏俊回顾自己的人生,始终觉得他走到街头拉琴,是一种自然的选择。他说自己很能代表“那一代人”的经历——人生中难以避免地很多坎坷和周章。
社会像汪洋大海,而年轻时的他则是一叶独木舟,海风吹向哪儿,他便随着海浪飘向哪儿。“你自己是当不了家的。”
8岁那年,从武汉去往北京的火车上,骆宏俊听到车厢飘来《谁不说俺家乡好》的悠扬旋律,瞬间被迷住了。他曾在一篇媒体报道中回忆,回乡之后,他第一次触碰二胡,是在土坡上的教室墙上——那里挂着一把落满灰尘的、只有一根弦的二胡。那时候,他已经会识谱、唱谱,一个下午,居然摸出了一首完整的曲子。
从此,骆宏俊开启与二胡的“半生缘”,两者从未分离。
年轻时,骆宏俊下乡做知青,之后被安排进入国企工作。1978年,他曾踌躇满志地参加高考,报考当时的湖北艺术学院(后武汉音乐学院),和他竞争的有许多来自武汉歌舞团等音乐专业团体的人才。落榜后,骆宏俊不愿意进县里的黄梅戏驻团,回到省级国营企业工作。后来,他又当过电影放映员,业余时间手绘电影海报,打下了扎实的美术基础,从厂里辞职后,他下海做广告。
他的性格就这样慢慢被经历铸就:既能融入社会,又也渴望自由。“你想做生意,有时就要违心奉承人,对不喜欢的人或不喜欢的事,要强迫自己装得很喜欢。”从小喜欢音乐、书法、绘画、书籍的骆宏俊内心中总有一份和现实格格不入的清冷和守成。
46岁时,骆宏俊在老家湖北黄冈做广告装潢,但生意不太如意。听朋友说深圳这边好赚钱,他就跟着来了,但人生地不熟,没人脉、没资源,身上的钱很快所剩无几,交不起房租时,他甚至在街头帮人写对联赚钱。
一个偶然的晚上,骆宏俊看到有人在大排档拉二胡,一下勾起了他儿时对二胡的热爱。“我想,这样拉二胡我也能活。”自此,他的琴摊儿从大排档、闹市街边摆到了商业区。“我发现拉二胡更适合我,我只想用琴声和人交流,大家喜欢听就行。其他的我就不用考虑了。”
骆宏俊从未觉得拎着一把个二胡上街卖艺丢人,相反地,他打心里喜欢街头有血有肉的江湖气息。他在街头嘈杂的环境中演奏《赛马》《上海滩》《铁血丹心》等曲目,更加过瘾、更有张力和感染力,曾有路人听哭了,走过来用力抱住骆宏俊。
2015年6月,骆宏俊通过了考试,拿到了街头艺人证,成为首批持证上岗的街头艺人,可以在市民中心广场固定位置演出。他更是如鱼得水,感到人生从未如此自在开阔。
他的露天演出视频被人拍到网上,许多都有几十万、几百万的点击量。有人专门请他到外地演出,一位台湾企业家邀请他到家中为子女启蒙,并多次请他前往台湾表演,他也登上过凤凰卫视,和名家同台交流。
二胡,让骆宏俊得到了不一样的尊重,那不仅仅是一种心灵上的慰藉。“好像在人群中你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听众对我是有知遇之恩的。让我觉得,我不是每天为了几两银子几张钞票奔波的,我的人生价值都有了很大提升。”
2020年,无法再进行露天展演,骆宏俊很怀念熙熙攘攘的街头,怀念充满江湖气息的街头——因为他离不开鲜活的、生命力旺盛的人群和听众。
把琴摊儿“摆”进了直播间
在这之后的几年,骆宏俊很少有机会到室外演出,深圳市民中心广场变得有些冷清了。
骆宏俊回忆,自己把琴摊儿“摆”进了直播间的时间要回溯到2020年5、6月。当时的他因为疫情已经几个月没有室外展演。骆宏俊自认为是个“比较能耐得住”的人,但做了20年街头艺人,他70%以上的收入都来自室外展演,更是几乎100%的生活都长在二胡的琴弦上,封闭在家的几个月,还是让这位淡定的老艺人感受到了“前路的不确定”。
收入断了,他每天坐在家里吃喝,闲着没事干,也手痒。“不播白不播”,在一名广州老粉丝的建议下,骆宏俊注册了抖音账号@醉美二胡-骆宏俊。
在直播间里,他几乎从不说话。但认真投入的情绪、精湛的技艺获得越来越多关注,不仅粉丝每天以一两千人的速度疯长,收入也很快就和在广场展演时持平了。
骆宏俊形容当时的感受,“生活关了一扇门,又为我开了一扇窗。”他的心态慢慢平稳了,索性就此决定要“沉淀下来,调整方向,就做这个(直播),也算是与时俱进。”
每天晚上19:30,骆宏俊都会准时出现在直播间,他身上总是白布或浅灰色中式上衣、灰白偏分短发、清瘦的面孔上,一副细细金属框眼睛,斯文温和,古风古韵。
3个小时直播中,他会拉40首曲目,除了偶尔停下来换另一把二胡时喝一口水,整理一下头发,他几乎不休息。
骆宏俊认为自己这个年龄做直播,不比年轻人。他没有什么花招,唯有依仗曲目丰富、表现力充沛,能够让听曲子的人萌发共鸣,“要么我在街头拉二胡几十年,在拉什么呢?”
“网络的街头,行人更多”
骆宏俊做事认真,他为直播间手绘了背景,重新换了音质更好的二胡,“我想,就相当于把我放进了一条繁华的网络街道里,这里的门面更多,马路上的行人也更多。”
相比在街头演奏,直播的听众更加“五湖四海”。有来自东北的,有来自南方的,他们普遍更年轻,职业大有不同。
“和在街头拉琴不同的是,在直播间里,更多是我去适应观众。”为了满足难调的众口,骆宏俊不断地筛选曲目,丰富曲目的数量和风格。
在市民中心广场拉琴时,大家喜欢听的曲子响起,围观的人就多,放在琴盒子里的钱也多。《铁血丹心》这样经久不衰的金曲,曾经过众多街头听众耳朵的检验,也在直播间里被保留下来。
同时,骆宏俊也把过去在大排档拉琴时,食客爱点的刀郎《西海情歌》,年轻的朋友推荐《天空之城》《大鱼》等这些曲目也都加了进来。逐渐地,他的曲薄上已经积累了300多首曲目,各年龄段的粉丝偏好有所不同。
“黑粉”当然也有,偶尔会有人评论骆宏俊说“你这个音没拉准,不好听”。一次直播3小时,骆宏俊已不再年轻,长时间拉琴难免手上松懈疲劳,会拉坏一两个音,他把这些评论当作一种督促的声音——“要更认真一点”。
在街头拉琴时的另一个习惯也被他带到了直播间——和听众不直接交流。“我可以看到那些字幕,粉丝们评论喜欢听什么曲子。不交流不是我故作深沉,而是我要保持演奏中的情绪沉浸,不能说话把自己带出来。”
他自嘲道,“我说话不好听,颜值也没有,那就好好拉曲吧,把我的心情用心地表达在曲子里,或许大家对我更会多一份欣赏。”
过去,在广场、街头拉二胡环境嘈杂,往往还有其他大乐队的音箱对着骆宏俊,内心中难免有一些烦躁,情绪传递给肢体,二胡琴音的表现力更加粗放、甚至“撕心裂肺”,粗犷有余,而细腻不足。直播间里贴近收音设备,音乐表现要更加细腻。“现在我拉曲子就比较细腻,‘挑我毛病’的这些人也越来越少了。”
“乃胡琴国粹,吾辈当传承。儿女读大学,天下父母心”, 他的琴盒上曾经用毛笔写下这几行大字,这些年来,骆宏俊凭借卖艺的收入,供儿女读完大学,在老家盖了新房,又为儿女换了新车。
骆宏俊现在的琴匣
他仍住在一间很小的出租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阳台,一个卫生间。但他自得其乐,得益于稳定的收入,生活品质也略有提升。过去他喝3块钱一瓶的啤酒,现在可以喝8块的。更多的支出在二胡上——他为自己新添了三把上万块的二胡。因为曲目多,一个定调的二胡不够用。还打算再配置一副好声卡,“哪怕是万儿八千的,都没问题。”
骆宏俊始终认为自己是街头艺人,还想再漂个几年。曾经他每天和年轻人一起挤地铁,觉得自己也鲜活;现在他在直播间看年轻人的评论,更觉得开心。而无论在哪里,二胡总常伴左右,这或许是他人生中最重要一件事。
在骆宏俊每日直播的抖音上,越来越多的街头艺人开始通过直播和短视频的方式进行“线上卖艺”。比起传统的街头表演,短视频平台提供给他们更自如的空间和更活跃的观众群体。
架起一部手机,就能拥有一个舞台。
摆脱了地域的限制,天南地北的网友们也能通过直播入口汇聚一堂,共同欣赏这些往日里存活在街头巷尾的、活色生香的民间表演。
在网络这个熙熙攘攘的数字街头,他们的表演正在焕发新的光彩。
作者 | 路 鹿
编辑 | 邹迪阳
统筹 | 杨园园
排版 | 静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