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丨《风平浪静》导演李霄峰:撬开列车和站台间的这道缝隙
在执导了《少女哪吒》、《灰烬重生》之后,导演李霄峰对罪案电影感到了一丝疲惫,“甚至是透支”。恰好这时候,他碰到了同龄人,制片人顿河,对方也在两部小体量的文艺片后,正琢磨新的项目。
“而且还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社会人的口吻在教训人。一聊到这儿,我的火,腾就冒起来了。正好他想做一个少年犯罪的题材,一拍即合。”李霄峰回忆说,“罪案题材电影难拍,难拍好,这是公认的。本身是虚构的原创故事,又要从生活中找到依据,就更难。每一次拍这样的戏,我都要做大量的调研,要去法院调阅卷宗,甚至跟在刑警屁股后面,看人家怎么抓犯人,包括在基层派出所跟警察一起生活。”
《风平浪静》海报但在李霄峰看来,在《风平浪静》成片后,其实该定义为一部剧情片。“好莱坞的类型,放在中国不见得就成立,比如在中国就拍不了枪战片,因为严格禁枪。比如西部片,可中国的西北没有牛仔;再有公路片,虽然我们也已经进入到汽车社会,似乎还是没有那个土壤。所以我不建议用这样的思考方式去构架电影,而是喜欢放入自己对现实的思考。”回想起小时候看张良导演的《少年犯》,李霄峰觉得,当年的题材比今天还要丰富,“比今天选择面要宽松。写剧本要人物动机,可生活里面很多事儿根本不给你逻辑。我认为生活本身是没有逻辑的。”同自己的处女作《少女哪吒》类似,《风平浪静》再次把故事设定在了过往,却并不遥远的岁月:十五年前的一次过失杀人,让成绩优异的高中生宋浩(章宇饰)离开了家乡,也脱离了原本的人生轨迹。十五年后,他回到家乡,一切仿佛都已风平浪静。与老同学潘晓霜(宋佳饰)的重逢,给了他人生久违的光亮。他决定揭开那个十五年来不敢触碰的伤疤,重新掌控人生,完成一场似乎不可能的自我救赎。
导演李霄峰【对话】“大海与礁石互相推搡,又紧紧拥抱”
澎湃新闻:首映发布会上,你有句话,“生活本身比电影精彩一百倍”,有所据?
澎湃新闻:回到同电影故事相观照的少年犯罪题材,通过你的调访有什么触动?
澎湃新闻:激情犯罪确实很多时候没有因由。但在《风平浪静》里,激情犯罪只是开头的引子,观众看到的是深陷在自责中的男主人公一步步陷落。
李霄峰:其实我们设计师做出的第一张海报,就是宋浩站在万小宁的尸体前——宋浩第一次失手扎伤了人,他为此而隐姓埋名逃亡,第二次却是被好友、损友李唐利用,撞死了万小宁,这是压垮他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我看过一个死刑犯的报道,他在被抓捕投降前,抱着自己的孩子大哭,说希望你长大后成为一个干净的人。
澎湃新闻:电影中的神来之笔出现在游艇桥段,宋浩从游艇上一跃而下,泅渡上岸,实际上就是同看似称兄道弟,实则肮脏败坏的恶势力做了切割。但之后片尾,他追打损友,这种转变是不是稍显峻急?
李霄峰:最后的追打,是宋浩想好的,他就是要在大庭广众前通过自己的疯狂,来揭露这股当地的暗流。其实,宋浩逃离游艇就是同这股势力切割,但他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他不能做出极端的复仇。可冤有头债有主,这个债不是李唐一个人的,而是要向当地权贵的暗流去讨。所以他必须要等待对方父子俩同时出现的时候,才能去做这件事儿,去揭盖儿。他需要一个举动去证实自己的人生是有选择,而不是一直在躲避。而别人看来的癫狂,其实是他再次找回自己时的狂喜。
澎湃新闻:所以看《风平浪静》不能走神儿,谈谈你写剧本的过程。
李霄峰:写剧本的时候就住在青岛的海边,很多戏都是在海边想到的。比如宋浩骑摩托车狂奔那场戏,是在海边散步时突然想到的:这哥们儿骑着摩托,后面全是警车,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我觉得应该是开心。另外如果说电影里有点自己的“私货”,我的处女作里有河,第二个作品里有江,这部电影里是不是要奔着大海去了。我小时候特别喜欢一首歌,《大海啊,故乡》,到了实地拍摄的时候,我希望片中的大海要野一点,所以全组拉去了泉州,你会发现那的大海,海浪拍击的礁石是黑色的,海水也像墨汁一样,两者之前好像在推搡,又像是在紧紧地拥抱,我需要把这种感觉传递给观众。
李霄峰:那个字是“脣”,是“唇”的繁体字,读作“shen”,客家话里还保留着。这首歌陈永淘老师是客家话唱的,他把这首歌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录入一段音频,发给章宇,章宇用这法子学会的客家话。这首歌真是天作之合,片尾唱出来对所有人都是个安慰。
澎湃新闻:还是想说说《大海啊,故乡》,这首歌在游轮上成为众人狂欢时的背景声,其实观众可以读出许多的时代内涵。
李霄峰:游轮这场戏,读剧本的时候有一些不同的看法,觉得这场戏在情节上没有什么推动作用,而且还费钱。摄影指导朴松日(曾是电影《过春天》的摄影)这时表示了坚持。他说,“这场戏必须拍。这是剧本里唯一一次机会,我们可以审视自己的内心,可以审视这个时代的内核。”
《风平浪静》剧照“好演员的即兴发挥,给电影本身带来魅力”澎湃新闻:说到爱情,潘晓霜和宋浩的爱情令人动容。女方是主动的,男方是被动的,但都爱得磊落,爱得刻骨铭心。
李霄峰:很多人问我,潘晓霜为什么爱上宋浩?其实爱一个人是说不出具体理由的,有具体的理由去爱,可能会走向婚姻,但那并不是爱情,爱是无条件的。如果一个人(潘晓霜)感情世界并不如意,生活大半空虚,学生时代的暗恋对象降临身边,且没有长残,怎么会不喜欢呢?更重要的是,潘晓霜就是一个这么浪漫的人,她从不怀疑自己的选择。电影中他俩那场情欲戏我印象特别深。拍摄当中,我进去看他们,两个人裹着毯子趴在床上,看我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是两个孩子,看我的眼神很干净、很无邪。
澎湃新闻:我也觉得章宇和宋佳两个人在戏里是有化学反应的。
李霄峰:电影是一个集体工作,实际上章宇和宋佳这一对CP,他们俩之间的那种化学反应,是拍摄之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
比如有场戏,宋浩送潘晓霜回家,剧本没有写下雨,那天真下雨了,前挡风玻璃已经碎在那儿了,不能就这么淋着,就给了宋佳一把伞遮雨。拍的时候她可能想也为章宇挡挡雨,索性就把伞直接伸出了玻璃外面,那场面太温馨浪漫了。二人的形象其实有一种天然的喜感,两个人表演状态又都很松弛,这是可遇不可求的,也是好演员给电影本身带来的魅力,尤其是“小花”(宋佳),我觉得她真的像她这个名字一样,是绽放的女性。澎湃新闻:据说现场的即兴表演还有几处出彩,也点评下章宇的表演。
澎湃新闻:少年宋浩的饰演者周政杰、万小宁的扮演者邓恩熙,评点下这两位年轻的演员。
李霄峰:我在泉州写剧本的时候,第一次看恩熙演戏,《你好,之华》。当时恩熙演张子枫的姐姐,后来我才知道她实际上比子枫还小5岁!出演《风平浪静》的时候,恩熙也才14岁,万小宁这个角色就是需要干净,非常叛逆又内心纯良。恩熙来试镜之后,我觉得不用再选别人了,就是她。
邓恩熙饰演万小宁政杰来试镜时,他很害羞,自己都说自己太青涩,我说就是要你这股劲儿,我看中他第一次演戏,体格健壮、爆发力惊人,同时演戏也有自己的想法。比如开头少年宋浩激情杀人,他起身后人是蒙掉的,跑的时候踩着水果滑了一跤,站起来继续跑,拍的完全是他本能的反应。小哥们儿那会才19岁,是真哭了。搏斗那场戏,他嘴里、鼻子里全是被摁在脸上的西红柿籽儿,根本呼吸不出来,那就是一种本能的挣扎反应。
澎湃新闻:监制黄渤近些年也在转型导演,在剧本上你们有哪些交流?
李霄峰:渤哥在第一稿剧本完成后就介入了,我们俩经常聊通宵。比如他很在意剧本的节奏,比如宋浩逃亡15年后回到故乡,情节是不是有点闷,观众会不会觉得拖沓,因为之前的节奏是很激烈的,到这里得让观众喘口气,但这个气口又该怎么设置?戏,真的是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