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邪西毒》:情若连环,恨如流水
”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做西毒。"
"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什么叫忌妒。"
片刻,欧阳锋补充道:
"我只不过不想别人比我更开心。"
影片结束时已是暮色四合,寒风卷起沙尘似乎能穿透屏幕,使我眼角有些干涩。
王家卫曾说过,因为自己喜欢这两个名字,所以拍了《东邪西毒》。
因为喜欢,就赋予一个名字全新的故事。这样浪漫的事,也只有王家卫能做出来。
《东邪西毒》可以看作是《射雕英雄传》的前传。此时欧阳锋还是个做杀人买卖的中间人,黄药师还是个四处的浪荡子,而洪七初入江湖,是个默默无名的刺客。
《东邪西毒》让书中的人物有了厚度,每个人物都有了新的诠释。看似在讲金庸笔下角色的爱恨情仇,事实上只是借用了原著的结构与背景,讲述红尘中男女之间的感情。
或许,无论哪个时代,感情一直是令人困扰的问题。
电影刚开始有这么一段话:
佛典有云,旗未动,风也未吹,是人的心自己在动。
这段话出自《坛经》:"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争论不已。慧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世间之大,用一人心解释足矣。情由心生,爱而不得,恨由情生。而《东邪西毒》,的确在讲关于"情"的故事。
欧阳锋是贯穿这部电影的核心人物。他自幼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四处流浪。后来他们来到了白驼山,结识了一位漂亮的姑娘,便住了下来。
每当欧阳锋要远行,这位姑娘都会为他送行。两个人在心底里互相喜欢着,但谁也不愿先开口。
再后来,这个姑娘就阴差阳错嫁给了欧阳锋的哥哥。
欧阳峰离开了白驼山,却舍不得走得太远,只得在附近的沙漠开了一间客栈,偏安一隅。
黄药师看望大嫂时,曾问她:"我一直以为你们会在一起,为什么你不嫁给他?"
"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
"有些话不一定要说出来。"
大嫂固执地说:"我只希望他说一句话。"
一句承诺,轻飘飘得根本没有分量;然而,生命却不能承受之轻。
或许自古红颜多薄命,姻缘总是易老。总是在感情上争胜负的大嫂,一直以为自己赢了,直到一天看着镜子中逐渐衰老的容颜,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输了:"我最美好的时候,我最爱的人却都不在身边。"
欧阳锋曾说过:"从小我就懂得保护自己,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绝,就先拒绝别人。"这样的性格,造就了他一生的隐痛。
欧阳锋和大嫂本相互喜欢,而且他们都清楚对方也喜欢自己,但始终没有一个人愿意率先跨出一步。没有结果的喜欢,如同暗自凋零的花瓣,在似水的流年里飘远了。
然而他以命书为借口,将一切归咎为命运。世俗的表象掩盖着的,是他脆弱的自尊心。
鸟笼投下的阴影在欧阳锋的身上斑驳交错,窗上守着落花流水的嫂子终是没有等到他归来。
"可怜无限难言隐,只在捻花一笑中。"
洪七是电影中那唯一一抹亮色。
在洪七一无所有的时候,欧阳锋收留了他,让他帮自己杀人。但欧阳锋并不喜欢洪七,因为命书里写着:"犹忌七数,是以命终。"
洪七拥有一切好与不好的热血品质:自信,狭义,善良,自负……欧阳锋在洪七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但他没说什么。
洪七是个简单的人,他判断事物全凭自己是否喜欢。心无杂念,毫不顾虑。欧阳锋评价他是:"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试是不会甘心的。 "
人总是会变的,或在不知不觉之中,或已然发现却又无力挽回,但洪七不肯接受。
事情的转折是洪七为孝女报仇,为此失去了一根手指。
欧阳锋问他:"为了一个鸡蛋而失去一根手指,值得么? "
洪七回答:"不值得!但是我觉得痛快!"
他知道欧阳锋不会为了一个鸡蛋去杀人,所以刻意去做欧阳锋不会做的事。但这举动违背了自己的性格,他的刀没有以前快了。
事实上,一根手指何尝只是换了一个鸡蛋,更是找回自己的代价。
洪七的老婆总是要跟着洪七不肯回家。洪七向欧阳锋诉苦:"赶她也不走,有什么办法?难道要我带着老婆闯荡江湖?"
欧阳锋回答:"谁说不行?事在人为罢了。我曾经像你一样,一心打天下,以为能抛下自己的女人。谁知等我回家才发现……她成了我嫂子。"
这句话是欧阳锋的真情流露,道理他懂,但理论是一回事,事实又是一回事。他并不相信洪七能真的带老婆闯江湖,因为没人这样做过。
但这席话却成就了洪七,他相信了事在人为。甚至在成为别人眼中的废人后,他仍能自信地对欧阳峰说:"如果以后在江湖上听说一个九指英雄,那一定是我。"他躺在吊床上,老婆给他喂饭,笑容单纯而又幸福。
"他走的那天,风是向南吹的,他故意逆风而行。"
洪七与欧阳锋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王家卫加入这个角色,与欧阳锋形成了鲜明对比。
洪七的剧情是一个回归自我的过程,他成功是因为他的简单。
最初,我们都是洪七,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现实的磨砺,我们都做了西毒。
黄药师喜欢大嫂。
每年惊蛰,他都会来见一次欧阳锋,这样他就有理由去看望大嫂。
黄药师很嫉妒欧阳锋,因为大嫂喜欢的人是他。黄药师想知道被人所喜欢的滋味,于是四处留情,欠下了许多风流债。
最后一次见欧阳锋时,黄药师带来一坛酒,叫"醉生梦死"。他说喝了之后,可以叫人忘了以前做过的任何事。
黄药师道:"我能不能请你喝酒? "
剑客回答:"我今天只想喝水。 "
"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
"何止见过,你以前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盲剑客曾经发誓再见黄药师定会杀了他,却始终不愿下手。但他拒绝黄药师请自己喝酒,说明他亦不肯原谅这个朋友。
这种克制而又隐忍的人,最痛苦的莫过于自己。
盲剑客在赴死前,曾对欧阳锋说:"如果我回不来,麻烦替我找一个人,他叫黄药师。告诉他,我家乡还有个人在等他。"
但黄药师却隐居桃花岛,再也没有来过。
电影中有一个意味深长的意象——鸟笼。
欧阳锋,大嫂,慕容嫣……他们如同笼中之鸟,被自尊的枷锁束缚,不肯越界半步。
在王家卫指导的另一部张国荣主演的电影——《阿飞正传》中,关于无脚鸟的比喻也广为流传:
我听别人说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时候。
鸟被王家卫当成了电影里传达情感的工具,被赋予不同的象征意义。欧阳锋内心的痛苦与阿飞的彷徨,都从一只鸟体现出来。
影片的开头和结尾都出现了欧阳锋主动与顾客聊天的情形:
"老兄,看来你已经四十出头了吧?这四十几年来,总有些事情你是不愿再提,或者有些人你不愿再见到……"
面对每个顾客相同的开场白,实则是欧阳锋自己的写照。白头山的一切他不愿再提,只有在夜阑人静之时,才独自神伤。
大嫂始终都是他喜欢的人,但他俩的性格却不可能在一起,或许命书里说的是对的。正如《边城》中的那句话:"凡事都有偶然的凑巧,结果却又如宿命的必然。"
欧阳锋在得知嫂子去世的消息后,喝掉了剩下的“醉生梦死”,却发现这不过是一个玩笑。
世上没有喝了就能抹掉记忆的酒,黄药师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让自己重新开始。
欧阳锋离开沙漠时,烧掉了客店,火光中他终于明白:当你不能够再拥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不要忘记。
风一吹,散落成一堆碎银。或许唯一能够战胜光阴的,就是回忆。
"情若连环,恨如流水",悠悠如斯,梦断白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