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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立超25年,沼泽乐队推新专辑:以风为题,凭乐寄意

成军超过25年的沼泽乐队,推出了最新的全长专辑《没有答案风中飘》,很多乐迷会欣然一笑,因为都知道鲍勃·迪伦的《Blowin' in the Wind》,通常译为“答案在风中飘扬”,“没有答案风中飘”,感觉要和迪伦抬杠。当然,迪伦是加冕过诺贝尔文学奖的音乐家,沼泽乐队则是常驻广州将古琴和摇滚乐全面融合的资深乐队。主创海亮接受本刊专访时说,这次专辑的主题其实是“风”,是近几年的所历所闻、所感所思,以风为题,凭乐寄意。

  • A

    困惑

    我的爸爸去年去世了,我很想他。

    一直以来,他对我们的教育是不讲太世俗的成功学,所以我家的家风是很平等、很随意的。当然爸爸一开始也预期我会有一个“正常”的人生轨迹,但我选择了做乐队、做音乐,他也能理解和接受,只和我说这条路这样走会比较苦。

    让我特别懊恼的是,在爸爸走之前的那段日子,我和他有过一次长篇的对话,有段时间没有演出吃老本,大家都很难,入不敷出,我对我的选择产生怀疑,就和爸爸诉苦,但我没想到不久后,爸爸就发现得了重病,很快就走了。

    我本来可以去机关单位,或者回老家开平去电台做DJ,做一个比较“正常”的职业,但我没有。我也曾经非常自信,但这两三年,我越来越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很迷惘,所以才会和爸爸诉苦。但我懊恼的是,自己不应该在他理应安享退休的时光,和他说自己的困窘和沮丧,给他增加心理负担,我应该和他说没啥事。

    我一直想把古琴电声化,但总觉得尝试很失败,没有达到心中想要的高度,好像一直在那里打转。后来我逐渐想明白了,困惑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这些是做《没有答案风中飘》之前的状态。但爸爸的走给我很多触发,虽然还是很困惑,但是可以学会放松。人生无常,我想要尽量感受简单的快乐,并且争取时间做多一些作品。我想起爸爸说的“苦”,其实我喜欢“吃苦”,喝苦茶、喝不加糖的咖啡、生吃苦瓜,吃完苦的东西,就会发现苦的好处。在我崩溃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小孩玩魔方,自己也买了一个魔方,不断沉浸其中,反而没那么纠结了。

  • B

    概念

    这几年的确发生了太多事情,大的背景像新技术,小的具体到每个人。我们面临的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变化时期,并且变化过程非常快。身为音乐人,我们能做什么?就感觉越是碎片化的时代,越应该坚持做概念专辑,因为这是极具挑战性的任务,单曲和短视频已经深入人心,现在的年轻人对音乐的理解和接受已有很大不同。

    我们尝试做了《夏虫语冰》,相当于微型专辑,都是32秒的超短曲子,但我认为完整的作品还是应该有复杂的结构、缓慢的推进和层次分明的对比叠加,因为统一的概念而在各个曲目之间有机地融合。尽管我们一直在独立出单曲,但在我内心都是为专辑准备的,单曲都是长曲的组成部分,纳入到宏伟的概念中,在大主题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

    前几天我们在深圳演出,一位外国人走过来,说看到有媒体说我们是中国的平克·弗洛伊德,他专门来听了发现完全不同。说我们相同,大概也是因为我们一直坚持做概念专辑,这是前辈开辟的理念,我们希望传承下去,希望能让现在的年轻人接受这种观念。我们现在回头看,能够在摇滚乐历史上留名的,多是概念专辑,无论是披头士还是平克·弗洛伊德。

    沼泽乐队在做《1911》的时候,就采用仿效古典乐和交响乐的方式构建了框架,到《琴晚》是一天中经历的7个不同的故事,到《争鸣》就是一首长曲。《没有答案风中飘》都是以风为主题,8首歌有一些内在联系,开始是《问风》,结尾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但最后曲目并非终结,吉他手细辉的噪音突然停止,呼应了最初的状态,仿佛穿越了时空,是一个循环。

  • 沼泽乐队新专辑封面。

    C

    思考

    《没有答案风中飘》全专辑有8首歌,中间的一首歌《风知我》,原本是一部武侠电影的主题曲。一位导演朋友发来的邀请,原本不止这一首曲子,是做整部电影的配乐,但很遗憾我没有跟上。可能我的工作习惯不适合与甲方合作,尽管这位导演朋友给了我很大的自由度,很少催促我,也很少修改意见,但可能我自由散漫惯了,没有按时间完成。这也说明了为何沼泽乐队没有签公司,也是为了得到一种没有约束的创作自由。

    整张专辑的概念可以说是从《风知我》开始的,后来到《问风》,随着时间的推移,定名为《没有答案风中飘》。我当然会想起迪伦的《Blowin' in the Wind》,但我认为没有答案。原来可能是有答案的,毕竟人类还有自主决策的权利,现在感觉面临的问题越来越复杂,人类文明甚至要面对AI的挑战,或许会出现一种全新的文化形态……我确实感到很困惑,不是我个人的,而是从人类视角,感觉很多东西超出了想象的范畴和预期。

    很多所谓的答案都是以人类为中心,但科技提醒我们,人类真的是中心吗?我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对我而言,这个问题尚未有答案。我们和人工智能的差异是什么,人类自己是不是某种人工智能?当然,我们不是科学家和哲学家,只能用音乐把思想进行转化。

  • 沼泽乐队在广州大剧院演出。

    做音乐这么多年,也有朋友从《没有答案风中飘》中听出了中年危机。虽然我最初没有想过这种表达,但难免会留下自己岁月的痕迹,尤其人到中年,难免会有焦虑和疲惫。有时候听到一些新生代乐队,比方“霓虹花园”有一首叫《未来的答案》,他们对自己的表达深信不疑,坚信未来必定会有答案。我很欣赏也很羡慕这种生命活力,只要年轻人还能抱有憧憬和冲劲,还会像愣头青一样去拼、去闯,我们的世界就仍然有希望。

    我更喜欢器乐曲最大程度的包容性,将想象空间留给聆听者。

    我喜欢听稍微有点忧伤但不要太绝望的音乐,忧伤的音乐是好的,就是有好朋友听你倾诉的感觉,试图让你绝望的音乐通常是装腔作势的。我越来越喜欢器乐,尤其很烦的时候,一听到人声就会更烦,但听器乐可以很安静。有时候就是不想和人沟通,只是自己在那儿想点事情。当乐曲到达每个聆听者的面前,都会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解读,这种解读是器乐曲独一无二之处。

  • D

    多维

    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平面世界之中,然后有一天我意识到,我一直就是在二维平面上活动,我对这个现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写出了《二维》那首歌,可算是关于自由的寓言,收录在《城市》里;出于对这个主题的偏爱,之后《琴晚》那张又做了一个新版“乙未篇”;直到这次,我们再次做了这个更长篇的《二维 转折点》。我一直认为自己是自由的,然而有一天意识到自己是在界限之中,这个转折的瞬间,标志着我的命运发生了变化,是否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仍然是引人入胜的情节。

    《没有答案风中飘》表面是以风为主题,实际上说的还是人,归根到底还是探究我们作为人的本质,仿佛是存在主义的视角,只是音乐本身不能解决问题,不能提供答案。积极的方向是与你共情,带来心灵上的抚慰,让你不再孤单。有人和你一起困惑,和你一起思考,可以和你有共鸣,共鸣本身就是真正的力量。

  • 说了很多好像是很虚的东西。我一直研究古琴,想要把古琴现代化,很多人说我的弹奏不对,使用方式不对,但我们做音乐,不就是不断寻找新的可能、构建新的体系?我用弓弦去拉古琴,给古琴插电。沼泽乐队现在做的音乐,已经不再是标准的后摇形式,对这些分类我并不感兴趣。有些人满足于已成体系的范式,但也有人探索未知的领域、前往未知之地。

    沼泽的音乐把生命力埋藏在沉重和悲伤的氛围中,在《浮城谜事》用过我们音乐的娄烨导演,说沼泽是悲怆的现实主义,如果音乐不够坚定而满足于轻浮表面,就无法展开足够的坚韧。沼泽乐队不容易,大家都不容易,现在吉他手细辉在开平,贝斯手阿来在茂名,我和鼓手海逊在广州,做乐队是极具挑战的任务,我可以确信的是,沼泽不会解散,我们都已经无法离开沼泽。

    采写:南都记者 丁慧峰 实习生 罗一笑

    摄影:白川 阿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