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热门:童寯:建筑就那么一点事儿 画画才是大事
◎剀弟
展览:西行画录·东南园墅——建筑师童寯(1900-1983)特展
展期:2023.3.18-5.21
(资料图)地点:上海久事美术馆
从2018年《长夜的独行者》一书的出版、《东南园墅》新译作出版,到后来《烽火中的华盖建筑师》和其他相关书籍的出版,围绕建筑师童寯出现了一波业内人士的关注和讨论。但在大众范围内,可能仍如《长夜的独行者》作者所说:“出了专业的圈子,没什么人知道童寯。在专业的圈子里,可能也没什么人了解童寯。”
上海久事美术馆“西行画录·东南园墅——建筑师童寯(1900-1983)特展”的开幕,向公众展示作为建筑师的童寯先生的绘画实践和园林研究。并且通过首次公开的大量珍贵手稿、史料文献和建筑图纸,让人们慢慢走近这样一个旷世奇才,看到他富饶的精神世界。
流动的前半生
与梁思成、杨廷宝、刘敦桢并称“中国建筑四杰”的中国第一代建筑师童寯,似乎其作品并不为公众所知。但是对这样一个人,梁思成曾经说:“他在学问上和行政上的能力,都比我高出十倍。”著名建筑师陈植也有如此评价:“老童是中国建筑界在理论、创作、著述、绘画方面唯一的杰出全才。”
这次特展并没有选择建筑设计这个视角,而是从童寯的绘画和研究两项,把这个人的才华和内在精神表达出来,好让我们可以从一个更为立体完整的视角来认识童寯。
这要回到他的出生和成长背景。童寯出生于1900年奉天省城东郊,在今天沈阳市郊,满族人,父亲曾任奉天省教育厅厅长,对三个儿子教导有方,这从后来三人成为各自领域的出类拔萃者可以看出。童寯在东北老家读书时就学习了古文、英文和绘画,并成为当地第一个考进清华的学员,从此开始了流动中的前半生。
从沈阳到北京,就读清华,1925年毕业后公费留学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攻读建筑学,之后分别在费城和纽约实习工作一年,1930年秋被梁思成召唤回国,任东北大学建筑系教授。1931年“九·一八”事变发生后,童寯携家人从沈阳连夜逃到北京,两个月后辗转至上海,与陈植、赵深共同组建华盖建筑事务所,随后数年之内完成了南京外交部大楼、中山文化教育馆、大上海大戏院等重要建筑作品。1937年淞沪战役爆发,童寯跟随国民政府资源委员会前往重庆,开始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直到抗战结束。
童寯的前半生不停在不同文化中流动迁徙,培养了自己“世界公民”的精神,并将彼时欧美的现代主义建筑风格带入中国。从这个意义上,童寯属于中国第一代与世界接轨的设计师。坚实的中国古典教育和最新的现代思潮都流动在他的身上,形成被后人称为学贯中西的融汇思辨能力。
“画画才是大事”
展览第一大部分“西行画录”位于黄浦江边的久事美术馆中,讲述了童寯前半生的一次个人高光时刻:1930年回国前的欧洲壮游。在4个月的欧洲旅行中,童寯行至英、法、德、意、瑞士、比、荷等欧洲国家,一边考察文化艺术、建筑风貌,一边用画笔、日记和摄影记录所见景观。这些准备材料、所绘风景、相机记录下来的建筑照片,成为展览最主要的组成部分。
童寯的绘画不逊于职业艺术家,论技巧水平,甚至好于很多画家。其实绘画是建筑师的基础功夫,因为建筑师的语言就是画图,但是有童寯这样的扎实写实功力的建筑师可能并不多。后来我们知道,绘画对于童寯来说,远远不止是建筑的绘图功能,而是伴随一生的爱好,是他的文人修养的一部分。他在美国曾经受到水彩画家道森的指导,回国后曾跟随名家汤定之学习中国画,他甚至曾经说:“建筑就那么一点事儿,画画才是大事。”
童寯之孙童明,曾经编辑出版过童寯旅欧日记和绘画著作。他认为除了绘画技巧外,童寯绘画的风格变化、对现代主义建筑的喜爱、与上世纪30年代世界思潮的同步,以及对回国建筑设计风格的影响等,都可以在这一趟欧洲壮游留下来的200多幅作品中追到踪迹。
从在英国时的画作开始,可以看出童寯建筑师式的严谨构图;到了法国、比利时、荷兰,就慢慢多了感受性的表达;而正是在德国,他的绘画的多面性就从色彩和风格上释放了。在童明看来,德国之行对于童寯很重要——他在德国看到了大量的现代建筑,也去参观了一些展览,其中包括沃尔特·格罗皮乌斯的现代建筑展。
彼时,德国现代主义建筑师埃里希·门德尔松设计建造的肖肯百货商店在德国斯图加特建成,用到了非常现代的玻璃幕墙结构。童寯正好在同年去参观并且画了速写,成为这栋标志性建筑的见证。这也说明童寯在第一时间接收到世界上现代建筑的最新信息。这些变革性的意义和影响被他带到后来的国内实践中。
这些第一次向公众公开的画作,还伴随着旅行准备资料、笔记手稿。让人十分震惊的,还包括童寯在出行前和旅行中进行的详实准备——不仅包括各个欧洲国家的外文旅游介绍书籍,还有他整理出计划参观的地名列表的笔记本。笔记本的书写使用正统的西文手写体,英语、法语、德语都有涉猎。我后来还从书中得知,童寯为此行专门买了最好的画纸和颜料,可见他早已明确此次旅行的目的和使命:不仅是开启自己的学识心智,还要留下一份记录,可用作后来参考。
隐逸的后半生
从欧洲归国,童寯于华盖建筑事务所时期参与设计的项目,在上海现存24处,皆在“西行画录”展览结尾处列出,让感兴趣的观众可以按图索骥拜访。我此时还不知道的是,马上要去的第二展馆,其实就包含在这个名单里。
从中山东一路27号沿着北京东路一直往西走,十几分钟后,就看到右手一座由红色砖墙装饰的建筑——这里是原浙江兴业银行大楼,现在的久事艺术沙龙所在地。这栋建筑就是由华盖建筑事务所设计,外观简洁,当年是周围复古风格建筑中唯一一栋现代主义建筑。
这个名为“东南园墅”的展区里,呈现了气息非常不同的园林空间形式。由策展人童明设计,将内部空间通过木架与轻透的布料,造出折廊、庭院、门洞,行走在其中,如同进入迷宫般的中式园林,邀请观众在其中穿梭往复。展览的主题是关于童寯撰写的《江南园林志》和贯穿了他大半生的江南园林研究。
从上海开始执业起,童寯每个周末都拿着照相机跑周边的园林,用4年时间遍访了上海、苏州、无锡、扬州、杭州、常熟等地共计100多个园林。那时,这些园林多为私家产业,而且许多久不打理,已显颓败。童寯就在抗战期间兵荒马乱的背景下,实地勘测、拍照、画图、记录,于1937年即完成了《江南园林志》一书。
据童明推测,童寯对于园林的接触,可能是初到上海的某个周末,与老友在城隍庙聚会,无意间走入了旁边的豫园,从此对园林产生了热爱。而之所以展开研究,很急迫的原因在于当时的大环境下,园林得不到修葺保护,正处于衰落的状况。这些惨淡的景象从童寯的摄影记录中可以看出来。
《江南园林志》的写作,包括后来以英文成书的《东南园墅》,起因还有另外一层,是为了向外国人介绍中国园林思想,以修正和补充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提到园林即认为源自日本这样的印象。所以《东南园墅》当时的写作目标,是成为外国人手里拿的旅游手册——来中国旅行时人手一本的普及读物。
在建筑事务所工作中,童寯与事业搭档约定好,不做那种中式大屋顶的建筑,力图成为“求新派”;在个人研究中,却每周跑中国传统园林,写出了《江南园林志》。这看似十分矛盾,但其实正说明童寯不随潮流,不拘表面。这不禁让人想到在“西行画录”中,他在游览德国罗滕堡时写下:罗滕堡是我所见最具想象力的城市。它是中世纪和现代社会的一种融合……这是一座小镇,一半乡村一半城市。
在1937年《江南园林志》写作完成之时,并没有多少人关注园林。童寯则认为:园林与中国的文化、诗文书画是整体不可分的一个系统,虽然社会可能挡不住“欧风美雨”,但是对自己文化的了解是必不可少的。园林就是文人艺术的结晶之一,其背后是人类与自然关系的一种理解和实践,一种深层对话。园林提供一种置身其中的体验,不是视觉震撼的景观,而是人造物与自然的共生关系——而这是童寯所欣赏的。童寯也曾隐约从古罗马庭园找到共通处,据董豫赣在《东南园墅》序中所述:“正是在回溯古罗马庭园所处的不分专业的年代时,童寯第一次用中文写出‘园墅’一词,并将它用于最后之作《东南园墅》的书名”。
当时中国营造学社成员梁思成、朱启钤、刘敦桢读到《江南园林志》的书稿,要作为专著刊印。但就在排印时,“卢沟桥事变”爆发,书稿被退回,甚至遭到水淹。出版就此中断,直到1963年才正式出版。
从今天回看《江南园林志》,这是我国现代最早一部运用科学方法论述中国造园理论的专著。今年正好是出版60周年,从当时这个时间点到《东南园墅》的完成,正构成《长夜的独行者》所描绘的童寯的人生最后二十年。
新中国成立后,童寯选择在南京工学院(现东南大学)建筑系教书,一辈子没有官职。从上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童寯留在学校里看书、答疑、写作、带学生,没有再做建筑设计,也不再画画。据《长夜的独行者》描述,童寯背诵“老三篇”如行云流水,滔滔不绝;跳忠字舞一板一眼,旁若无人;面对抄家在一旁看书,面不改色让红卫兵写收条。最后这几十年,他潜心于西方建筑史和中国园林研究中,如同隐逸到洁净不染尘烟的倪瓒的画中。
展览串联童寯人生的重要事件和不同领域,描绘出一个建筑师文人的底色,透露出他的出众的才华。今天的我们从看似两极的一今一古、一西一东的主题中,思考何为独立思想,也可借此回望历史和那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