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戛纳获奖女摄影师哈雅·凯拉特：走进片场，我是唯一一个女性

搜狐娱乐讯 （帼杰、王备/文）自 2018 年起，安琴摄影奖设立了“特别鼓励奖”（Angénieux Special Encouragement），以表彰一位在全球电影摄影领域具有卓越才华的年轻女性，支持其职业生涯的发展。该奖项在戛纳电影节的官方活动——安琴摄影奖的颁奖典礼上，与“安琴摄影成就奖”（Pierre Angénieux Tribute）一同颁发。后者今年的获得者是与英国电影大师肯·洛奇合作过12部长片的著名电影摄影师巴里·阿克罗伊德 (Barry Ackroyd)。

此前获得过“安琴特别鼓励奖”的有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的中国摄影师张杨珉鸣 (Cecile Zhang)，印度摄影师莫杜拉·帕利特 (Modhura Palit) 墨西哥裔法国摄影师帕梅拉·阿尔巴兰 (Pamela Albarrán) 以及荷兰摄影师伊芙琳·范雷 (Evelin van Rei)。获奖者能够使用安琴（Angénieux）的尖端镜头技术来拍摄她的下一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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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该殊荣由埃及电影摄影师兼导演哈雅·凯拉特 (Haya Khairat)摘得。修长的身材，健康的小麦色皮肤，真诚的笑容，加上一头野性不驯的卷发——亦如此次在戛纳采访交谈中她带给我们的感觉：温文尔雅的表达中透露着一种倔强的张力，一种不服输的冒险家精神……

搜狐娱乐：你是什么时候与摄影结缘的？

哈雅（·凯拉特）：我对摄影的热情始于我的父亲，我八岁的时候，爸给了我第一台宝丽来相机，从那以后，我所有的生日礼物都与摄影有关，这让我开始真正热爱摄影。他过去常常每个星期天带我去开罗的不同地方参观和拍照，然后在回来的路上我们会去工作室冲洗胶片——这就是我每个星期最期待的时刻。16 岁时，我开始正式从事人像摄影师的工作。

搜狐娱乐：我看到你的求学和生活轨迹都在埃及，到现在为止你的人生基本都在开罗度过，你是比较喜欢这种在本土工作的模式是吗？

哈雅：的确，到目前为止，我的一生都在开罗。我在开罗长大，我的电影学校是在开罗的高等电影学院（The High Cinema Institute of Cairo）。但是我合作的客户是国际化的，而且我真的很灵活。我真的很渴望在埃及以外的地方工作。当机会来临，我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去投入。

搜狐娱乐：对中国和其他亚洲国家，你也有兴趣去工作吗？

哈雅：百分之百的愿意！特别是中国和日本。因为他们的环境非常不同，甚至天空也不同，光线也不同，他们的文化也是不同的，所以我真的很想去那里。事实上，我愿意去任何地方，无论是北极，亚洲，非洲，无论我的人生之路把我带到哪里，我都会愿意去。

搜狐娱乐：我认为有两种人，一种是喜欢深耕自己的文化，以挖掘和展示那些非常本土的、传统的东西。另一种是喜欢更多样性的东西，去发现世界，去冒险。所以你更倾向于后者是吗？

哈雅：是啊！（我喜欢）发现世界。我认为这是自我发展的方式，是你成长的方式，也是你在艺术上成熟的方式。每当我旅行时，我都会受到启发，回家后我可以有更多的艺术灵感。所以新冠疫情期间，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障碍，因为我被困住了。我没有去到新的地方，我的眼睛没有看到新的东西，所以没有灵感。

搜狐娱乐：我看到你也作为导演制作过自己的短片。你更喜欢哪个角色，摄影师还是导演？

哈雅：这个问题正是当年我申请电影学院时，他们问过我的问题：你想学哪一门？当时我就很纠结，我心里想，“啊，我真的不知道，我两个都喜欢！”

我想这其实取决于项目，有一些项目我想要作为DP(摄影指导)。另一些项目，我更想作为导演去表达我想说什么，我认为我有担任这两个角色的不同天赋，摄影指导和导演，我对他们有着不同的热情。

搜狐娱乐：因为这其实是两种不同的讲故事的方式，对吧？所以当你做你的短片时，你也是自己做编剧是吗？

哈雅：如果我自己导演的片子，我喜欢自己写剧本，因为那可以直接表达我想说的东西。但是或者如果有一个剧本出现在我面前，让我产生共鸣，让我觉得这完全能表达我的想法、表达我的心态，我也会去愿意导演。

搜狐娱乐：“安琴-特别鼓励奖”，是特别为表彰全球年轻、有才华的女性摄影师设立的，今年应该是第五年了，你认为，这是证明了女性力量在摄影师界正在崛起，还是相反，恰恰是因为我们需要更多地关注女性？

哈雅：我认为这两点都有。

在世界范围内，女性摄影师这一群体的人数很少，机会也非常有限，所以她们需要更多的关注。安琴发现了这一点，并设置了这个鼓励女性摄影师的奖项，这是非常好的。

此外，关于女性赋权正在上升，这也是正在发生的事实，因为在电影摄影行业中，通常女性与男性的比例就像是1比10或2比10。但现在女性力量正在崛起，在埃及和世界上所有地方都一样。当我开始我的职业生涯时，女性与男性的比例是1比10，也许是2比10。但这个比例正在发生变化，女性赋权正在发生。

这两个出发点都是有意义，我真的很高兴安琴为女性设置了这个奖项。

搜狐娱乐：所以为什么这个男女比例是如此悬殊？是因为体力的原因吗？还是因为这已经是一个非常男性主导的行业？

哈雅：是超级男性主导的。我记得我收到的第一条（关于女性想当摄影师）的评价是在我申请大学的时候，因为你要和教授们面试，他们会在未来几年里教你。他们发问的原因也是想看到你在压力之下的反应。

我记得，有一个教授说，“你为什么要申请摄影师？你确定自己能处理这一切吗？”因为我当时比现在还瘦？而且更矮，因为我当时只有17岁。他问我，“你身体能承受得了吗？能承受18个小时以上的工作量吗？你能做到这个吗？做到那个吗……你为什么不申请编导？有带空调的专属房间（给你）。你会被 ‘当作’一个女性对待。当你结婚以后，白天结束工作，晚上就可以按点儿回家找你的丈夫和家人了。”

所以有人确实会对这个行业有一些性别偏见，认为是男女体力差异的问题。但是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我能做到，其他女性也能做到。

搜狐娱乐：所以你的当时是怎么回答那个教授的?

哈雅：我告诉他，我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如果是力量的问题，那我就去健身房。

因为真的，如果你（男人）累了，我也会累，大家都会累，但在片场你必须证明你是能胜任这份工作的，你是不可替代的。因为老实说，当你作为一个女性的电影摄影师感到累的时候，尤其是我刚刚开始工作，还在受训期间和担任AC(助理摄影师)的时候，每当我觉得累的时候，就会被说，“哎呀，你太女孩子气了！”

事实上，男性也会感到累，大家都会感到累，但是女性就会被说“太女孩子气了”，因为这就是一个超级男性主导的行业。有一次我走进一个片场，真的，我是整个片场所有部门里唯一一个女性。这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这是你必须面对的压力。

搜狐娱乐：所以其实女摄影师在心理建设上更坚强，对吧？

哈雅：是的，确实是。但是，现在的情况正在好转。人们开始尝试努力倾听女性摄影师的声音。这是个好兆头。

搜狐娱乐：到目前为止，你职业生涯中最难忘的经历是什么？

哈雅：2015年左右的时候，我参加了一部迷你电视剧《婚礼歌曲》(Wedding Song)的拍摄。我是编剧之一，也是第二摄影助理，后来我又成为了第一摄影助理，所以我在同一个项目上做了两种工作。这个项目教会了我两件事，首先，它真正发展了我的电影摄影风格。我当时合作的摄影指导是Abdelsalam Moussa，这部电视迷你剧的导演是Mohamed Yassin，和这两位的合作，我认为是我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里程碑。因为这个项目也唤醒了我做导演欲望。唤醒了我担任我自己导演的片子的摄影指导的欲望。我当时在想，你们在这里告诉了我这么多，我在这里看到了这么多关于导演的东西，我真的想两样都做。

如果不是现在，那可能永远也不会去做。那么，我还在等什么？更多的经验吗？不，我觉得现在就要去做，我可以去做！所以，我认为真的是这个特别的项目发展了我的艺术生涯。

随后，差不多在2016、17年，有一个4分钟的短片项目，这个项目对我也非常重要，因为它让我找到了自己特有的风格。因为当时我已经尝试寻找自己的电影语言风格有一段时间了，通过这个项目，我尝试把它们真正投入到电影的拍摄制作中。我意识到，这种风格就是我职业生涯中想要做的风格。自此之后，我选择了以同样的风格拍摄，把这种风格带到我的项目中。也正是因为这种风格让人们记住了我，这个特别的视频短片项目当时也在埃及造成了很大的传播效应，尤其是女性群体，她们通过这个视频，感受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搜狐娱乐：所以你如何定义你的这种“风格”，是更女性化，或更中性，或更偏黑白质感，还是怎样？

哈雅：我想我可以把它描述为一种“人们不喜欢接近的简单”。

搜狐娱乐：为什么？

哈雅：因为它真的很简单。我从不喜欢特意炫技。

搜狐娱乐：所以“越少越好”。

哈雅：是的，越少越好。只要拿起我的手机，拿起我的相机，去拍就好了。

我不想要太夸张的布景，不想要太多做作的姿势，我不想给拍摄对象添加过多的东西。我想要的是从我的拍摄对象那里得到最本真的东西。即使不是在拍我的角色，即便我只是给街上的陌生人拍照或录像，我也喜欢就这样跟着他们，跟着他们的肢体语言，他们的态度。我只是试着把他们的情绪释放出来。我不喜欢干涉别人，因为干涉别人会使我对别人有一个先入为主的视角。然后他们可能就会失去自己原本的身份。

我所追求的是把他们真实的身份展现出来。所以每当我给我的朋友或名人拍照时，我都会这样跟他说，“想想上一次你伤心的时候。”我不会让拍摄对象摆出一副难过的样子。我会问他们，如果你最好的朋友现在去世了，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然后我用镜头抓住这个瞬间。

简单，还原本真，这是我所追求的。

搜狐娱乐：所以你更喜欢把时间花拍摄的过程中，而不是之前与拍摄对象进行大量的语言交流，对吗？

哈雅：是的，事实上，我也不会花太多时间拍照。我觉得通常第一次，往往是最好的一次。即使在我的高预算项目中，比如每当我导演或当我是摄影指导时，我都会努力完善第一次拍摄，因为这通常是演员情绪最饱满、最对的时刻，他们都在状态里。所以我喜欢尽量让第一次拍摄变得完美，因为第一次往往是最好的。

我喜欢在拍摄对象毫无防备的时候拍摄，这更自然，也不那么戏剧化。

搜狐娱乐：对于你来说，作为一名摄影师，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

哈雅：保持冷静和要聪明。

首先要学会聪明地沟通。因为，如果你不够聪明，你就不会理解到导演想要传达的东西，如果你不能在这部分进行有效沟通，你将永远无法将导演想要的拍摄出来。导演的表述往往是这样的，“我想表达这个感觉……我想描述那种意境……”而摄影指导的任务就是把导演的描述转换成光影。所以如果你不够聪明以进行有效的沟通，你就永远不会明白导演想要的是什么。

另一个重要品质是冷静。因为片场和布景出现问题是常有的事情。比如说，时间已经很晚了，但是你要抓住时间去拍摄夕阳，如果你不冷静，你就不会得到它，最终大家都要白忙活。所以你必须保持冷静。我总是这样对自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像个孩子去拍，大胆去拍就好了。”心态是最重要的。

搜狐娱乐：我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的下一部作品或下一个项目是什么？

哈雅：我现在有三个项目正在或将要进行，三个都在埃及。我昨晚刚从埃及的一位导演那里得到了一个，我还没有读过剧本，但我非常期待，因为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个女导演。

第二个项目是一部短片，与我合作的是和我一起制作《黑巧克力》(Dark chocolate) 的导演。我们正在一起制作另一部电影，叫做《头发不再在这里了》(Hair is no longer here)。故事讲的是一个母亲的哀伤。

最后，我也正在制作我自己导演的短片，一部27分左右的作品。故事讲的是一对父女时隔15年后期待已久的对话。这就是我目前的三个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