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好》:人在羊城,梦在故乡_环球信息
读《春光好》时,我好几次恍惚,觉得在看侯孝贤的《海上花》。
《海上花》的故事,像水,是流淌着的。侯孝贤和他的镜头,不动声色却又无比果断地,切进故事里,剖开一个完完整整的横截面。横截面的人和事,“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无处可藏。侯孝贤,不惊扰,任它们流淌,把梦做完。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而《春光好》,是黄佟佟关于故乡的横截面。只不过切开的,不是风月、屏风和鸟。
是洪流。
佟佟在广州,已有数十年,比绝大多数人都熟悉这座城。人和城的羁绊,可不就藏在细节里么。佟佟的广州,是一串又一串密码,关乎味道,关乎香气,是木棉花、鸡蛋花和夜香花氤氲出的晨昏。广州的佟佟,是舒展而又欢畅的,她知道哪家湘味馆子有好吃的米豆腐,知道哪家街市有鲜亮的鱼虾蟹,知道哪条巷子里藏着神仙小店。山长水远,呼朋唤友,乘兴而去。
但原来啊,她心里,一直都住着一个结结实实的故乡。
一个泥沙俱下的故乡。
这个故乡,甚至比广州,更让她心颤。《春光好》的扉页,展开,是让人有点心惊的。“这是一本写了20年的小说集。”20年。
20年前的佟佟,什么样?她无数次说起过自己的少女时代:严苛的母亲,散淡的父亲,格格不入的同学,张牙舞爪的乡邻。少女佟佟,木讷、谨慎、羞涩、慌张,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也不知道命运会扔给她什么。
她就以这个姿势,蛰伏在故乡,沉默不语。
但寂寥的佟佟,其实一点也不寂寥。她的乡村小镇,还有厂矿小城,黏糊糊,湿哒哒。酽稠的气息底下,全都是故事。
这种感觉像什么?像极了书中的一篇,《漫不经心的母亲》。
中国民间的叙事文本中,很少见到这样一种形象的母亲:养着一对儿女,教着一群学生,但不做饭不洗碗,不着急不上火,她像影子一样飘来飘去,给自己裹上一层厚厚的冰。
这个母亲是个谜,临死也没把自己解开。
母亲去世,百无聊赖的女儿唐草去了一趟她的家乡,就此揭开悬案。母亲,曾经是个丰神俊朗的母亲,高亢嘹亮的母亲,放声大笑的母亲,随波起舞的母亲。
唐草,在惊诧和迷惑中,一步一步,和那个“漫不经心的母亲”,和解了。唐草错过了真正的母亲,得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母亲。但这有什么关系呢,母亲,用静水流深、“真正的一生”,把她给震撼了。
这样的一个母亲,这样的一篇“母亲”,像极了一个隐喻——
故乡,常常被人称为母亲。但母亲不全然是温柔与关爱的母亲,对于书写者佟佟来说,何尝不是一位“漫不经心的母亲”?
孕育她,用各种各样的味道滋养她,赐她以乡音、乡亲,却从来不告诉她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懵懂的佟佟,跟懵懂的唐草一样,把关于“母亲”的、扑面而来的故事,一点一点,兜住,揭开,吞下,消化。
木讷慌张的少女佟佟,在切开故乡横截面的过程中,忽然就懂得了它,“啊,妈妈,妈妈。唐草竟然叫出声来,妈妈,妈妈。”书中这句叫人泪下。绝望的唐草,呼唤她冷漠困顿的母亲,一如佟佟呼唤她扰攘潦草的故乡。
20年了啊,这一碗一碗的故乡,还是浓得化不开。
《春光好》19个故事,就是19碗浓汤。
《小镇·乡村》里灰扑扑的渡口和小镇,《厂矿·小城》里萧瑟的茶山和小城,曾经是少女佟佟的全部世界。她沉默而又惊诧地活着,身边是刀光剑影的乡亲,上演着百转千回的剧情。
如果没有少女佟佟的凝视,这些乡亲和剧情,就会像沉默的幕布一样,升起落下,升起落下。幕布后的那些大戏,无人知晓。
少女佟佟,带着这些故事,离开了小镇和小城,在广州开启了她的《都会·流年》。于是,《春光好》的后四个故事,变得风大浪大,跟广州城里的青年佟佟一样,自由欢畅,温柔而又清凉。
风浪里奔波了20年,才敢坐在灯下,端起故乡这碗浓汤啊。
她终于有能量,把曾经的那个浓稠的小世界、铺展开来,把那些沉默的大戏,亮堂堂地端出来。
这是一本属于佟佟的《海上花》。趟过洪流的她,任它们流淌,把梦做完。
春光好。只是春光里的每个人并不知道,那就是一生中最轻俏的岁月。
耗尽半生力量,佟佟所做的,不过是书中那个仓惶的栀子姐姐,所没能做到的那一句——
“你赶紧离开这里呀……”
遥远的故乡,秋意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