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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基诗集》:“古老赞歌的最后叹息”

《艾基诗集》:“古老赞歌的最后叹息”

如果仅看艾基的简介,一个生活在二十世纪的楚瓦什语-俄语诗人,一直受到主流文学界的排斥,直至他的晚年即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才被广泛接受,那一定是东欧米沃什或扎加耶夫斯基那样的诗人,即具有“批评的激情”,或者说,写着一种具有社会-历史批评意义的诗。但读到艾基诗歌的时候,他完全是另一种风格。如果说二十世纪以来的诗歌主流是批判的或怀疑论的,从艾略特、奥登开始到米沃什,那么,现代诗还有一个微弱一些的传统就是赞美的。用批判与赞美(甚至也可以换成理智的与迷醉的)这样一对概念,只是为着寻找一个参照框架来谈论艾基独特的写作。毕竟,批判的诗歌也会像扎加耶夫斯基那样,“试着赞美这个遭损毁的世界”。


(资料图)

不过可以简括地说,批判的诗通常都涉及社会-历史范畴,富有一种历史洞见,而赞美的诗一般而言,都与物性-自然密切相关,表现出对元素式自然的深沉迷醉。后者决非一般所说的乡土诗歌或过期的田园诗,而是具有宇宙论色彩的自然之歌、前苏格拉底哲学式的元素之歌。这样的赞美诗意味着一种具有思想史意义的“物性论”。如果说有些赞美的诗——如聂鲁达的《马楚比楚高峰》或帕斯的《太阳石》——也涉及历史,那么它的历史意识可能是长时段的“人类历史”,而非指向当下的社会-历史状况,不是切身的社会体验,否则,批评的激情就会是它的基调。

旷野与神殿的视同隐喻

就个人生活而言,迷醉于元素式的大自然远比清醒的历史心智更接近欢悦式的生存。在一个机械论或电子时代,仍然能够书写宇宙论-自然的诗人是幸运儿,一般而言,他们都得到了自然额外的恩赐,不只是他们通常生活在社会的边缘,还应该得到了自然-物性的祝福。我们知道,有颂歌倾向的诗人如埃利蒂斯、圣-琼·佩斯,他们的少年时代都生活在广阔的海洋世界,生活在明净的海岛上,有如置身于宇宙的黎明时刻。艾基生活的环境,我们可以从他的诗中看到那所“朝向旷野的房子”,周遭是无边无际的“旷野”。当然可以补充一些词或置换一些词汇,“荒野”,“森林”,“树”,他的基础词汇仍然是那么少,光、风、阴影,这些旷野的变体,还有几乎不会融化的“雪”,从未被打破的亘古“寂静”,还可以加上:孩子,而这是艾基的“老年般-童年”。在艾基所呈现的至为纯粹的元素式的世界,只剩下与静默对等的神-死-爱,和欲言又止的吐露着某种隐秘意义的元素-符号。

艾基基本上不涉及他生活其中的社会现实,因为对他来说,物是实体,而“国家”“大众”皆为修辞,是诗篇中闪烁其辞的微弱元素,并且深深嵌入或溶解于物性之中。诸如“可能从极深处全民火焰中/亮斑—人民在震颤”(289),“趁着还未成为/沟壑—大嘴—国家的墓穴之前”(331)。在现代语言习俗里,一般而言社会是实体,自然-物性只是修辞,艾基则相反,除非作为修辞,他极少提及社会属性的词语,有如在苦难的历史中,诗人创造了一种欢愉式生存情感,将人从历史的世界转移至宇宙论式的自然层面,这是大多数人早已丧失的环境、感知和意识。

但艾基又不是人们熟知的自然主义层面上的诗人,他完全不同于叶赛宁,也不同于帕斯捷尔纳克。他没有叶赛宁风俗画一样的浪漫村景,也没有帕斯捷尔纳克那样的抒情主体。艾基的诗更现代,也更原始:一个原住民诗人以土著的活力吸纳转换了最现代的——比如勒内·夏尔及法语诗的——修辞技艺。可以说,艾基以自己的方式改写了赞美诗,使之转换为艾基式的圣诗。这部圣诗有着关于自然、心灵与世界之间的神秘编码。艾基的诗是元素论的:气(呼吸,风)、水(雪,河流)、木(森林,植物)、土(旷野)。就旷野形象的表层看,这部圣诗由橡树、桦树、野蔷薇、夹竹桃草、黑麦、雪……构成,艾基诗歌的每一页上都是旷野,森林和雪。只不过——

在艾基的圣诗里,荒野越过了自然主义或环境主义的视野,朝向人类内心更古老的信念:荒野会同于圣殿:“会同—统一的——旷野—国(一切越来越完整的——心灵空虚):好像 唯 一的 神殿”(《告别神殿》)尽管艾基的修辞已经密布了“好像”“仿佛”这样的明喻,但对他来说仍显不够,他需要更深的“会同”或将万物视同的等式,他使用短横、破折号、冒号来断开-链接的词语,实际上是相互“会同”和“统一的”,那就是旷野=国=心灵=神殿,这个表面上跳跃的、断开的词语以等式的方式链接是艾基诗歌世界的一种基础感觉。

换句话说,“旷野”就是“神殿”,这是艾基诗歌的基础隐喻。由此而来的,存在之物或元素式自然总是发生突然的变容,《旷野:可随后——毁灭的庙宇》,旷野是一座将毁灭或已毁灭的圣殿-庙宇,但《还有:活的旷野》:“旷野——好像‘有点什么’好像‘圣颜’?”在艾基眼里,旷野不仅是一座圣殿,还是有迹可循的“圣颜”。就在旷野与神殿的视同隐喻里,艾基表达着其来有自的关于缺席与在场的思想。他说《旷野——我们不在》:

路的反光越来越近:仿佛歌唱和微笑!

轻盈——尽管满载——秘密

好像光将它照得越来越亮

上帝——长久的不速之客……——喔差点没被绊倒——

让它赶到

破败的小村庄!

仅仅是一条通往小村庄的路,居然承载了如此多的秘密。物的存在(此处是“路的反光”)突然转换为一个事件-圣事,它是艾基圣礼风格诗篇的由来。常常就是这样,《突然——节日闪烁》:

森林之影愈发澄明

这不——仿佛圣礼之匣

闪着光芒排成一行行

还添加了它

古老赞歌的最后叹息——

不是诗人在歌唱大自然,仿佛他是一个见证者,一个获得了恩典的人,被邀请来参与一场圣礼。稍纵即逝的瞬间呈现出一种更高的秩序,这就是诗人感受到的《旷野宿命》:“时间——似乎/像个什么,比童年更早!——”,“永远/在不久之前”。旷野终止了时间。世界古老而又年轻。他身临其间的荒野、森林,有如正在举行一场隐秘的圣礼,他只是一个受邀的参与者,一个得到抚慰的人。在荒野=圣殿的隐喻(等式)里,艾基写到《解忧:旷野》,似乎是旷野在“请你驻足晚祷文”,或聆听“古老赞歌的最后叹息”,“仿佛在大教堂里!——”,这旷野是“永恒地(像风——教堂望不到头)”。森林是原始的教堂-庙宇-圣殿,这不仅基于诗歌的“好像”,也是人类学意义上的真理。大教堂或圣殿,只是对森林的原始记忆或起源于对森林的回忆。

《仍旧是——森林》:“歌唱——在森林任何一个地方/它的同一个神”。对艾基来说,森林是大教堂,也是同一个神,就像旷野是圣殿也“好像”是圣颜。连《两棵白桦树》也“如此:好像神的发音”,轻盈、纯净。《再一次:森林之地》被聆听:“山楂——歌唱时沉默不语/如沉默的神——在发声的词语之后”,受邀参与圣礼者需保持敬畏的沉默,“只要一碰——就会:神 无”。艾基笔下的神,有如自然界的光与影,是永在的瞬息神,与其说它源自一神教,毋宁视为原住民灵性主义世界观的体现。

个人的神话诗学

旷野、森林和雪,被会同-视同为庙宇或神灵,或只是神灵的踪迹与影子,但在艾基神话诗学的意义上,它们有如心灵的“延伸”。艾基写到《这样的雪》:

我多想书写一辈子

“纯洁—白色”——

多想表现出像低语像风明亮的安慰——

渺小一样美好:

在一篇短文里,我遗憾地不能呈现艾基诗歌文本形式结构的原貌,那种荒野一样的空间分布,只能以压缩的引文描述一下他的感觉世界。事实上,艾基以连续的话语说出心思的时刻是极少的,但他说“于自己——这已足够……——”,面对雪野,他看见“生命流逝如空/它的贫乏在发光”,雪野上“些许的荣光——好像神/验过——不—死的愉悦”。在诗人看来,“任何一只鸟抑或任何一株草”都是不朽的证据,生命的流逝和死亡是一个事实,也是一个通过了神的验证和被祈祷改变了的事件,“这不明摆着——此时:恢复最令人信服的祈祷/我低语:‘雪’……”,艾基对雪的描述亦有如参与一场祝福仪式,所有存在物都是明证。

他《愈来愈深地陷入雪》,陷入永恒的寂静。他说,“我因为贫穷停止喊你/暴风雪降临之时我们将至臻纯洁”(《除了暴风雪还有什么》)。在艾基的世界里,似乎《现在永远只有雪》,诗人“像雪神一样存在”,“雪心灵和光/一切只是在说”,心与物、死与生是一体的,“无死亡—国度/噢,还是雪之神/心灵雪和光”。在艾基这里,词语并置和词语断开一样,都是一个等式,一个比“好像”“仿佛”更确然的肯定,一个万物相等的泛灵论的等式,它隐隐传递出土著人的原始信仰,也是诗人艾基的信仰。

秘密逐渐变得可见,在艾基对自然的描述中,一切事物都发生了变容,旷野是一种充溢的空间,具有恩典意味。这一切源于一个泛灵论的等式,或者说,一个灵性主义的修辞学等式。这种等式普遍存在,如《人们即教堂》标题下只有一句:“心是相互照亮的蜡烛。”双重的相等构筑了一种具有信仰含义的隐喻结构。《花园——忧伤》本身也是一个等式结构的重叠:“仿佛在/我们之间——毫无瓜葛:闪烁!——神父的心”。还有《你——以鲜花之容》出现时所表达的等式:“花—小教堂和花—大教堂,和——上帝!——/花—‘我’—凋谢的——内心”,一个普遍意义的等式(隐喻)创造了艾基的世界:旷野=圣殿;它的扩展式为:荒野=森林=花=神灵=灵魂=永恒=爱=死=……;它的语言表达式为:荒野=符号=沉默。

一种赞叹之情充溢在艾基的诗里,“噢,上帝!多么/炽热的大同!——”(356)他书写着一种神话式的宇宙论,一种神话式的元素论和变形记。通常而言,对原住民来说,自然符号背后有着民族的自然神话或原始神话,但艾基的诗不需要这样的神话。在一种更新了的自然符号里,隐现着某种个人的神话诗学。他经常写到的上帝和神,亦更接近一种泛神论,和一种基于泛灵论的人类学。

颂扬贫穷

在艾基的元素式的自然观和人类学诗学中,连贫穷也得到了颂扬。它们也基于一个渊源深厚的基础等式:贫穷=纯净。他书写“明亮的贫穷”(342),他呼唤着“赤贫的兄弟,晨曦中我的天使”(31),他看见“在冻得结结实实的赤贫中/小树枝一样……贫穷——在风中”(335),和一切“仿佛穷人的午餐一样美好”(325)的事物,是因为“贫穷自己发声/仿佛秋光又好像儿童的脸庞!/它——好像荒野:上帝啊”(339),普遍等式创造的语义密布其间:贫穷,秋光,儿童的脸,最终投射于荒野和一声呼唤。贫穷如同荒野,但我们不要忘了在艾基这里,荒野=圣殿。只有在神话学里,而非社会学意义上,贫穷才得到歌颂并高唱颂歌:“我们有点儿像比苦难还要穷的那部分人/像比一丁点儿也不多的那部分/总算我们完全和睦相处了:谁一贫如洗/谁就早点敞开大门高唱圣诞歌”(335)。

对这个“炽热的大同”世界,诗人并不提供论述的理据,他说过这一切对自己“已经足够”,他提供的是痕迹-符号-沉默。他在《早晨—边缘》看见:“痕迹(仿佛正是/巨物的本质/存在/然后离开)——”这里似乎有着艾基对现代神学思想的荷尔德林式的回应:“在可怕的缺 席  之 中/整个—大地纯净和统一”。缺席是不在某个确定的地方,但它却是“整体”纯净和统一的力量。在艾基看来,《白天——再到傍晚》就是“又一部千年编年史(……瞬间的约定……)——旭日初升般/绚丽/刚毅”,“约定”没有被废弃,不过它不在约柜里,而在每个旭日初升时刻,“永恒——在森林的边缘——闪耀。”

闪耀,闪烁,闪光,是艾基神话诗学中的一个核心观念,事实上,旷野、森林、雪、路、河流……一切都在“闪烁其词”。在《闪着光——收割季节》,诗人承认,世界的起源已“不署名”,和“光-基础的缺席”,但缺席者“像用天空和土壤的容颜!”显现自身,诗歌似乎是缺席的言语替补,“只有词语的沉默/闪烁世界的无人称……”(304)。但“还有荒野在歌唱/橡树很温暖——好像它身体里的感激/跟说话一样能听得到”(353)。闪耀、闪烁就是万物的言说方式,从“轻盈的旷野”到“这仿佛孤独之心——到处——羞怯的闪烁”(294)。什么在照亮“旷野的阴影——好似辽阔的苦难!——”,是诗人内心的惊呼和领悟启示所带来的身体的战栗,“战栗——微风袭来!”“仿佛在看不见的敬意中”“闪亮——”(306)。他《走出沟壑》看见,“左边——一贫如洗的——故乡的河——仿佛最小的福音书:噢,闪耀——不为任何人”,一种“荒无人烟的幸福之神圣!——”好似对自己已经足够,却再也无人分享,这让他突然发出叹息:“哦,悲悯……”。在“光-基础的缺席”的时间里,万物的闪耀替代了圣颜,当诗人领受到圣礼,在微末之物中读到“最小的福音书”,激荡在他心中的是深陷悲悯之中的“荒无人烟的幸福之神圣!”

痕迹总是在旷野里“一闪 而过”,“剩下——闪耀”的符号、战栗和感激。河流,光,风,故乡,童年,父辈,逝去的世代,一切都在森林的边缘闪耀,有如启示,有如箴言。世界极其轻盈。轻盈是弥散在艾基世界的非物质化的感觉,有如闪耀,有如风,有如雪,涟漪,“不但是天空还有整个大地:闪耀”(308)。万物闪烁的意义是出现,也是消失,在每一个瞬间。有如呼吸。还有与闪耀相似的“日出的战栗”(299),万物的闪耀是有死者才能得到的“战栗—嘉奖”(193)。诗人在这个时刻所做的,仅仅是战栗、呼吸、沉默。他说,“是的,呼吸—心灵发射出异彩!”他说:“在那个静谧里:早已有://愈发清晰:跟以往一样:心灵”(206)。当诗人意识到“呼吸—柔情!”就充溢身心,给予“出路/(呼吸的)——//唯有——旷野”(356)。

愉悦式的生存感受

艾基以他独特的万物会同或心物会通,恢复了经验与救赎之间的联系,修复了形象与思想的原始关联。艾基说:“你可以拒绝空旷。拒绝阴影—幻象。还拒绝——生命。于是你会发现——最后的事物,那里你会重新找到被你废止的那一切,——那个故乡——语言。”(203)在万物相等的泛灵论等式下,事物就是字母-符号-语言。一如《童年》:“满地都是/调皮孩子们的字母表”,直至,“噢,直直吹来的、西徐亚的风”。一切都是基础元素的变体,是神灵的变容。艾基写到:

客体?——越来越多——好像停顿:

那里新鲜—生产——风!用

世界的圣诗!——

在艾基诗中,一个神话诗学的世界“跟它的反复吟唱一起——/呈现(……)”(193)。诗人需要客体,因为形象就是可见的观-念。而自然元素之间的“会同”或万物相互押韵,构建了艾基独创的“歌谣-共和国”(214)或神话诗学。

必须沉浸在无意识状态才能读进、聆听进艾基的诗,“用心灵感知/在自己业已生疏的心中”(192)物是符号-语言-无意识。当物仅是我们意识载体的时候,当我们说“树人”“建树”“树立”的时候,“您歌颂的——业已凝固”(216),当物沉入无意识的时候,事物才言说-沉默。

译者骆家将艾基的诗描述为“沉默诗学”,这是嵌入独特话语中的沉默,“仿佛能融化思想”的事物和“点燃我—思想”(144)的存在拥有同一种根源。这是一种从无意识向意识维度延伸的语言,就像从黑夜朝向黎明,但却在语义晨光熹微的中途停顿。停顿在这一刻是必要的,言说的省略是必要的,以便从论说转向歌唱-语言的歌谣。因此艾基诗歌文本显现为语义链的断裂和语义的不饱和,句式断裂为词语的不规范分布,词语分裂为字符,还有频繁的间隔、断层、错行,这是一种让沉默进入语言-语义的符号形式。它意味着真理-信仰的逻辑环节断裂了,而信念的节点却都被一一提示了。或许,碎片式的元素-话语,一直在寻找自身的总体性-宇宙论。此前,我们曾在狄金森那里看到过对“……”“—”“——”的语义化使用,艾基更极端地使用短杠、长横、破折号、括号、省略号……或许这些符号的语义化,更接近某种原始符号,更趋向歌唱与呼吸中的停顿和沉默。每个词都像是一声叹息,一种被打断的可能性。或许这样的修辞结构与“基础的缺席”及“痕迹”的“闪耀”这一神话学的感知有关。有如无际的楚瓦什旷野上散落着原始神话经验-记忆的片段。

艾基的赞美诗,非关具体的宗教,他的赞美诗处理的是文化转型时期如何保留人类心中的赞美、虔敬之情的一种诗歌,在接受任何具体的真理之前的赞美诗。艾基在《驻足之颂》中说:“我说——赞美‘你’”,只是“一切——世界的相互自我呼应/声音的洗涤!——”。诗人书写的不是自我之歌,而是“你的秘密——于我——好像歌唱!——”,“做一个——宇宙的孩子”而歌唱(329),他的诗歌是回应伴和那“自古以来—年轻的声音”,他认同“那个声音跟神谕一样”,他加入一种和声,“‘我’——声音联合起来!——//从森林里歌唱的地方组成的大教堂/全都是神在歌唱!”(146)

阅读艾基的诗带给我们一种久违的愉悦式的生存感受,相对于历史的是自然,相对于理性主义的是诗的灵性主义。灵性主义之于当代文化,似乎唯有诗歌才是合法的表达方式,或见容于当下世界。然而,诗歌的灵性主义是一种剩余的宗教元素、残余的信念,还是一种孕育着未知之物的语言?从荷尔德林到艾基,什么构成了他们在观念史上的意义?

是否可以说,艾基的诗,他的“歌谣共和国”是宗教内在化的一个阶段,是信仰进入无意识层面的一种表现?“一切都结束/却仍在继续”(305),宗教内心化、内在化需要一个形式,一种个人的仪式,一种语言上的礼仪或圣礼:这就是诗歌。艾基的这样一种圣礼风格的诗尤为如此。灵性主义或灵性体验,并非自我圣化的意图,尽管不排除在内心尚未抵达这种理解的人们那里,诗歌的灵性主义未能摆脱自我圣化的倾向,但在艾基,或许我们还可以想到雅姆、圣-琼·佩斯这样一些保持着颂歌精神的人,诗歌是一种“在虔敬的情感或赞美的心境中说话”的可能性。

它与教会制度层面上的宗教信仰没有关联,作为制度层面的宗教已经历史化,或许圣礼风格的诗篇是历史化过程之后的一个更微妙的阶段,或者,更微妙的精神层次。艾基不是先知,他只是一个感知者。他的灵魂中有着属于过去信仰的元素,也有着指向未知的信仰元素。

艾基说,《再一次:从梦开始》——

梦怎样发声?

嘈杂不清的思想

通过不曾有过的

类似“噢—是的—已经— 在准备”的言语……

□耿占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