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州路和万国殡仪馆有什么关系吗

胶州路和万国殡仪馆有什么关系吗

街区故事——胶州路 选稿:王怡 来源:文汇报 作者:程乃珊 2002年12月16日 15:16 胶州路，是上海一条无甚名气的小马路。一样属小马路，上海自有那些小马路如东平路、延庆路、湖南路、高邮路、宝庆路等，令人一听，就会联想到隐显在绿树茵茵中的西班牙式、地中海式的独立洋房和豪宅，烘托出一种很得体的洋派和优裕的生活方式，连带那本意平淡无奇的以外省市小地方为名的路名，都似披上一层表示纡贵的蓝色的轻纱。
而胶州路，犹如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学生，规规矩矩，秀外慧中，弥散着一派市井中的清雅，一种人世间烟火中的升平安泰。胶州路是亲民的，又是有级数的，是很典型的一种沪上中产人家舟车劳顿的浮世绘的生活版。胶州路的起端，南始幽静典雅的高尚住宅区愚园路东端的侧面，路口就是一个大型的肉类批发场。
这个开始，就一锤定音，决定了这条以住宅为主的路面的地价，要稍逊于周边的愚园路、南阳路和哈同路（今铜仁路）、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等。肉类加工场后面，就是一大片颇为壮观叫“随云里”的石库门弄堂，直延伸到爱文义路一座犹太教堂，后为医药“工会”的建筑止。
称为“某某里”的弄堂房子，都是大同小异，属上海最大路最划一的弄堂。“随云里”自然也不例外，却因其地理位置的优越———在胶州路南端紧毗高尚住宅区爱文义路、静安寺路（南京西路）和愚园路，一样的无下水道无煤气管的石库门弄堂房子，身价比同结构的位于曹家渡、延平路的弄堂，要远远高出一截。
这种现象，上海俚语称“火腿绳子”。什么叫“火腿绳子”？即为穿在火腿上的那条便于悬挂的普通麻绳，却因着与火腿相连，在称火腿的时候这条绳子也作火腿的价钿一起算进去。“火腿绳子”即为借光而提高自身价值之解。“随云里”就是这样一条“火腿绳子”，因而别看普普通通的石库门弄堂房子，旧时住户都是颇整齐的中产阶层，也不乏殷实之家。
一幢一户，低调安分地以平凡之心过着日子，守着岁月；从中孕育着最正宗最经典也是最大路的一代上海人和上海民生。同样的石库门弄堂，造在租界的石库门比位于华界的石库门，虽为大同小异，但建筑商出于品牌的效应和地段的贵贱，更着意在建筑细节上做功夫，用这个细节来显身价。
一般华界上的石库门因服务市场不同，除了房子之间的距离刻意缩短，为节约成本，建筑的山墙和窗框、门框都少装饰，单调和简陋点。租界地的石库门就不同了。如“随云里”，尽管房子之间距离比一般花园里弄的要挤迫，然仍十分在意细节上的布局。但见全片赭红色的红砖墙上，精心嵌上乳青色的水泥砂浆仿砖石的罗马式的拱形的硕大窗框窗台，然后是绯红色的木质窗连木质百叶窗，很是大气沉实，不张扬不触目，正合传统的中国人不露财的心理。
最合适一些分家后的公馆人家后裔、外省市来上海隐居做寓公的下野官宦、为避动乱从乡下逃到上海来的大户人家居住。“随云里”之后，过了爱文义路，胶州路开始渐入佳境：东头是开始向公馆人家住宅靠拢的中西结合的石库门式洋房，西端为纯英国式的独立小洋房，然后一直向北延伸，路两侧也可讲是一个小型的万国住宅博览群，不过少豪宅，多风格迥异的各种中西相融的海派建筑小洋房，内里藏龙卧虎：冯仁堂国药号的后人、“红顶商人”胡雪岩的后人、富商朱家、百乐门小开顾家的私宅等等，都在胶州路上。
虽上不了十大名宅典故，却也是一众海派建筑汇聚的住宅什锦，很有看头。过了康定路，胶州路上的民宅层次显著的“推板”了，开始越显市井和平民化，最后进入华界普陀区的长寿路，胶州路就结束了。虽然胶州路只属一条小马路，但上海百年史上，也留下它的踪迹。
首次令胶州路成为全市甚至全国瞩目之地的，当为1937年的四行仓库之战。《上海掌故》上有这样一段实录：1937年10月26日，扼守闸北天通庵阵地的中国军队第88师262旅524团第一营奉命掩护右翼部队撤退。任务完成后，第一营与全军失去联系，遂由团长谢晋元率领退守位于苏州河北、西藏路桥西的四行仓库，凭借钢筋水泥六层高楼建筑抗击日军……谢晋元率孤军英勇抗战……上海市民热情支援，称其为“八百壮士”，捐献大批食品犒劳壮士。
至10月31日凌晨，孤军奉命撤入公共租界，集中在位于胶州路的一个外国兵营，这支坚守四行仓库达四日五夜、歼敌百余人的“八百壮士”，被解除武装后委委屈屈地滞留在中国领土的外国势力范围内等候发落。热血抗日落得这样一个暧昧的下场，实为当时中国军人的一个悲剧。
据言后来八百壮士其中有好多人被作为难民遣送回老家，在上海十六铺登船时，不少凭着肩上扛枪的茧子被日军拉出来当众枪杀……当时八百壮士滞留的那个外国兵营，就是后来的位于胶州路上的胶州中学。那一段悲壮的抗战插曲，令胶州路这条相对较静僻的小马路，也有一段载入史册的典故。
令胶州路为众多老上海熟知的，就是位于胶州路近新闸路的“万国殡仪馆”。有老上海说，胶州路在地段上似永远上不了一个“坎”，就是因为有了这只上海一流的殡仪馆———万国殡仪馆（现址为上海假肢厂）。万国殡仪馆堪属上海的五星级殡仪馆。上海近代史的名人，从阮玲玉到鲁迅，到文革前的工商界名人、社会贤达乃至有钱资本家的丧事，都首选为万国殡仪馆。
万国殡仪馆旧时的门牌号为胶州路207号。原是一幢西式花园洋房。1924年，美国纽约一家棺材店老板派他儿子带了一位随从人员Scott到上海，租下这幢门牌号为207号的花园洋房，开了这家万国殡仪馆。这位洋老板之所以挑定胶州路207号开殡仪馆，想来自有他的道理：首先，胶州路207号距当时的外国坟山、今静安公园只一箭之遥，根据一条龙的配套服务原则，殡仪馆靠近公墓，无疑省却了许多麻烦。
再则，一个上档次的商号首先应在一个上档次的地段，静安寺周边都是高尚住宅区，住户都是上流上海人和外国人。胶州路又地处幽静偏僻，这个选址真的挺合适。许多社会名人的丧事都在万国殡仪馆进行，更大大提高了这家五星级殡仪馆的身价。直到1966年7月前万国殡仪馆还在营业。
几位长辈老人的丧事都在那里举行。印象中内里气氛平和，花草郁郁，幢幢独立小洋房散布在绿丛中。小径石路上，不时坐落着几尊圣母像，一点没有殡仪馆的恐怖悲切之感。特别沿街是一道极有人情味的涂上柏油的竹篱笆，猛一看，如一般花园住宅人家。它的存在，大大提高了这僻静的住宅区的知名度，同时也带起了这一圈地域（今静安区新闸路以北）成上海殡仪馆最集中的地方。
一时安乐、世界、上天等殡仪馆都在这一带开出。相信多少也影响和削低了这里的地价。聪明的建筑商不能抑制这种自由竞争的游戏规则，唯有着意尽心经营。故而这一带也特别多精致小巧、合小家庭用的独幢整齐、中西相融、设施齐全的新式弄堂，如武定别墅、来安坊、绿杨村……对象是一众作风西化不信风水鬼神的新派上海人。
这些住户大都为相对年轻的知识分子，或者是初次置业者。他们的迁入平衡了这个区域的层次，提高了居住质数。故而胶州路上虽然有个万国殡仪馆，仍不失为上海人心目中一个高尚合住的区域。另有上海人至今仍爱不释手的414毛巾厂，当年就开设在近“万国”的弄堂里。
这位老板不信邪不信鬼，又是将厂贴近殡仪馆又是用上海人忌讳的数字“四”做品牌，照样打出名震上海甚至东南亚的名牌414毛巾……有老上海说这位老板有魄力，以毒攻毒，负负得正，取得正果。他将弄堂工厂设在此址，想来或者与地价租金等有点关系吧？这已是不得而知。
但有一件事是有史可查的：年轻时的舞蹈家戴爱莲在上海办舞校，确是将校址设在安乐殡仪馆楼上，是因为图其租金便宜。令胶州路再次名扬上海的，要算在七十年代末随改革开放之风而起的集市贸易，上海人俗称自由市场。一时卖西瓜、大闸蟹、鱼肉家禽的摊贩，集聚在胶州路的愚园路和北京西路之间的两侧路面。
胶州路的自由市场和五原路的自由市场的大闸蟹价钱，据言是全上海自由市场中最高的。有人讲黑色幽默：当时飞机失事的人身赔偿不过数千元，以一个人百来斤的体重计算，一斤人肉价钱还不及胶州路一斤大闸蟹的价钱贵！尽管如此，不得不承认，上海滩改革之初第一批大款，不少是从胶州路集市贸易走出来的。
不过，近年令胶州路之名着着实实传遍上海滩的，是发生在1999年左右的煤气爆炸。愚园路胶州路转角处的区肉类加工场，后被改建装修成一家名为“丽晶”的餐厅。当时的愚园路上尚缺餐饮业，却因近静安寺南京西路万航渡路等闹市，人流量已大大增加，这家与香港五星级酒店同名的“丽晶”，据云生意火红，岂知乐极生悲！据言事发当日，店堂里已弥漫着浓重的煤气味道，店主一面大抚人心：“没事没事”，一面草草将就着“修理”一下，结果酿成大惨案。
事发后每每走过那转角处的残址，只见一座断墙裂垣的架子还矗立着，好像一张拔掉几颗大牙还没有镶上假牙的嘴巴，有点毛骨悚然！后来，这一圈连带成片的“随云里”都拆了。记忆和历史都被深深埋起，一如入秋时撒了一地的落叶，每一片落叶，都是一场投入轮回的生命，灿烂辉煌过就化为春泥，再被另一层落叶盖住。
如此，层层叠叠的记忆，滋润着城市的泥土，营养着城市的人文。所以讲，城市的街道，决非我们想象的柏油马路般的坚硬无情，犹如这条在上海版图上不甚起眼的胶州路，其实内载很丰富的典故和风景。如今新建的楼盘小区，门口有保安，还有城堡般的围墙，已很难触到市井生活的脉息，不像胶州路两侧人行道上的民宅，很坦实很大方地向你放开怀抱。
不少沿人行道的住户，砌在高高的石台阶上的坚固大门一开，就是住户的卧室，于是站在上街沿电车站上候电车，百般无聊时可以透过沿街玻璃窗瞥见内里挂在墙上的旧结婚照片或者这家先人的遗像；还可以听得出住户在内里的对话。特别黄昏时分，各家后门厨房散出的浓浓的炊香，从弄堂里透过镂花铁门弥散到人行道上，配着楼上从落地玻璃窗透出的一室昏黄的灯光，行人虽未及回家，已会有种现世安稳、岁月祥和的满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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