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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美慧孜,擅长「不知名」百家故事

在此之前,她经历了9年的低谷期。2013年最难熬的时候,她一个人去纽约学习表演。看到像斯嘉丽·约翰逊这样的好莱坞大明星们朴素地来上课,她觉得感动,也找到了自己的表演信念:人永远不该离开生活。

毕竟,那段长达9年的蛰伏早已让她认识了自己,也认识了世界。在一次采访中,曾美慧孜讲述过一个场景,那是她被各大华语电影奖项提名的那一年,在一个颁奖礼现场,她见到了李安,和李安握手时,她激动得不行,羞涩地告诉对方,当年自己正是因为看了《卧虎藏龙》才有了一个闯江湖的心愿,但生活和经历让她明白了——一个女人真正的江湖不是走出去,而是找到自己。

以下是她的自述——

文|三三

生活在当下的生活之中

其实,越普通、越简单的人是越难演的,就像那句话:最好的食材一般都是用最简单的烹饪方法,真的,演员就该像皮筋一样,可以随时伸展,而不是像一个物件,永远摆在台子上。

一个月后,副导演带来了消息:你演吧,开始增肥吧。剧本里对小妹的描写是:她不是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她是一条鱼。她有着神性。还有一个开篇是这样写的:世界上所有美的东西都是不真实的。看到这些我才明白,之前陈果导演描述的小妹应该是什么样子,她需要有丰腴的体态,是男人、女人都会喜欢的那种形态。

拍摄期间,增肥还在继续,高强度的增肥带来了我身体上的问题,每天吃无数顿,叉烧饭让身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丰盈,随之而来的内分泌紊乱让例假停了3个月。我从50多公斤增到70公斤,走路时,常常感觉走不了几步就要撑着腰喘粗气,检查后,医生说内脏上脂肪堆积严重,已经产生了挤压。

但我愿意成为这样一个可以放在任何地方的演员,像变色龙一样,在不同的环境下能迅速适应,并且产生变化,和这个环境融为一体。

这次拍《双探》,乌娜吉这个角色也需要我做很多体力上的准备,我学了射箭,因为她需要拉那大弓嘛,这个女孩她的力气是很大的,还得劈柴,有了这样的心理建设,角色自然而然就长在你身上了,等角色时,它就成了你身体的一种记忆。

我一直要捕捉的,就是那种普通的、质朴的、存在于任何角落的这种女性的特质,生活在当下的生活之中,我觉得这个挺重要的。

女人的身体,女孩的脸

我从小比较孤独,长辈的工作不断变迁,我也跟着不停漂泊,形成了一个随遇而安的性格,我可以很娴熟地讲粤语、贵州话、英文,这是被培养出来的生存技能,也是本能。

其实不断比赛、不断受挫又继续比赛开始获胜的日子,也是为了战胜孤独。

大学时,我曾去总政话剧团演《日出》里的小东西,穿着破棉袄。陈数老师当时演的是陈白露,有好看的衣服和袍子,当时我就想,长大了一定要演陈白露,我甚至都把陈白露的全部台词背下来了。

我演戏很早,但小时候演戏演的就是小孩,在戏里就不是一个中心,不在核心的位置,所以我真的很想要去演成熟女人,一个真正的女人,她是能谈恋爱的,在一个戏里是重要的,是牵动所有人爱恨情仇的这么一个人,但我说句实话,我现在都还没演到(笑)。

等后来,演了很多越来越接近于我渴望演的角色,但她们又不完全是。比如小妹,一个低智,但有许多欲望的少女,在一条船上和她的三个丈夫共同生活,怎么说呢,虽然她有这样的经历,但她其实内心很干净,不谙世事。《冥王星时刻》里村妇春苔那个角色呢,她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谈恋爱,但是也没谈成,那种卑微的爱,脆弱的爱。《双探》里,我也只是一个想谈恋爱的虎妞,但人家搭不搭理你这茬儿还是个问题。所以我感觉我的青春期就是这样被无限期地滞后了,就是永远不让你踏入成人世界。

这种错位可能和我的外在给人的疑惑有关。之前的一次采访,有人就说,我的脸是女孩的脸,但身体又是女人的身体,是一种非常复合的感觉。就像很多人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你的脸看上去好小,不是很成熟(笑),但又有个成熟女人的身体——有点矛盾。

之前我还做过一场直播,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直播,一打开镜头,弹幕上说,啊,你本人是这样的。我觉得他好失望,他可能想看到一个非常野性的一个人,但直播间里的那张脸又不是。

图源《三夫》剧照

9年低谷

我经历过一段长达9年的低谷期。那是2007年的《苹果》之后,没太多戏找我,我想找一些人吃饭,希望他们能给我一些建议,但我永远见不到他们,约了一年,对方也没有档期,再问,他们会说,你就这么待着挺好的,没有必要问我们建议。我不知道低谷期什么时候过去,最难过的时候,五脏六腑都是疼的,身体都不OK了。不是物理性的疼痛,是一种精神上的无助。

看书或者上课,都维持不了没有工作的假象,后来觉得绷不住了,我母亲给了我一些建议,她是做物理研究的,非常理性,她当时跟我说,你每天抱着的大部头,不如去继续学习,看看这些理论和流派是不是真正存在。后来,我就去了纽约。

那是2013年,我一个人在纽约,白天在纽约大学上课,晚上坐9号线,再转一次车,才回到住处。除了纽约大学,还有别的机构,比如LeeStrasbergTheatreFilmInstitute,这是玛丽莲·梦露和马龙·白兰度的母校。晚上坐地铁回到新泽西的住处。月台很空,车厢也很空,我就一直安慰自己,会过去,等回家了,就好了。

那种一个人的日子,于我来讲并不算陌生,就是简单的生活。完全把自己置于异处,看着斯佳丽·约翰逊这样的女明星朴素地上课和生活,我挺感动的,就觉得人永远不该离开生活,那些真正的大明星都拥有非常好的自理能力。

当时跟许多做戏剧的同行交流,一起排戏。让我感到惊讶的是,很多演员都有不止一种身份,在不演戏的时候,可能还需要见客户。那些很有名的演员也跟大家一样,定点儿来排戏,完了坐地铁回去。

一种对于表演艺术的平常心,还有对日常生活的协调能力,平常心与那种冲动和热爱并不矛盾。要是对自己有很高的期许,反而可能让人坠入深渊。

人终究要生活下去,就像每个要找工作或者说想创业的年轻人,只能先保持好自己的一个状态,然后看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再去争取。我做演员其实也是这样一个状态,没有特定的计划,没有特定要演什么角色,就是希望有工作,有人给到一个机会,说你可以得到这份工作,我就去了。应聘的成功率基本上是十个里九个都不行(笑),你们看到的,那真的是十个里面剩下的一个。

每次表演,没有觉得它是一个有目的的行为,可能这是我的一种逻辑,认为做每一件事情,不一定是要有结果。我对自己最大的认可就是一种忍耐力,没有哪个时候我会说,我不演了,从来没有,对做演员这行的苛刻程度,和我平时的懒惰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

形成这样的价值观,是因为我相信,最坏的答案就是没结果——这是我的一个起点,只要去做,任何发生的结果都会高于我这个起点,所以我还算容易满足。那个9年等待的过程里,形成了一个不是特别有期待的状态,逐渐你就钝感了,也不会被欲望所灼伤,因为我经历这么多年,知道平凡的生活才是真正真实的生活。

片场就是赛道

那个低谷期过后,这几年,我出演的片子,还是有命中率的,2016年是《冥王星时刻》,2017年是《地球最后的夜晚》,2018年是《三夫》和《南方车站的聚会》。可能我选的机会不多,但基本上不会出错。

我现在的日常生活特别简单,如果不拍戏的话,基本上是高中生的生活,没有什么内容,早上起床,之后去咖啡厅吃个早餐,中午回来睡个午觉,下午去公园转一下,或者去下健身房,然后晚上回家吃完饭就睡觉了。如果我一年不拍戏的话,这种生活可以占据350天。

我的一个邻居,从来都不知道我是演员,因为日常生活里根本看不出来,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女生,每天背个大书包,拿个笔记本,到咖啡馆开始一天的学习,看起来像准备考研的人。有一次我特别主动地跟邻居说,我是演员。人家就调头就走了,就是那种好好,行行行,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有梦想的的感觉。

这和我五年前的生活没什么不同,95%以上都是一模一样的,我相信如果再过十年,还是一样的,只不过就是说这个女人更成熟了,有句话是三岁看老,你小时候你大体上的一些感受,其实你到老了之后还是一样的。

而且,回到片场之后,这些外在的光环就消失了,我的表演老师,制片老师,他们对我是很严格的。我觉得这个给了我特别大的帮助,让我重新进入到赛道进行训练。在赛道上,一切都是真实的,就像运动员一样,你一百米能跑多少秒,那是非常精确的,由不得你任何心理上的变化。片场就是演员的赛道,无论你之前和之后发生了什么,此刻你站在这里,你就必须跑,跑进多少秒,你才可以及格,才可以通过这一场戏。

当然,心里的那种野心肯定还是会在,太多人做每一件事情都希望达到一个哇,太完美了,太好了的结果。怎么跟这种欲望相处呢?也许,现实跟理想总是有差距的,拿我自己来说,你们看到的那些高光时刻,是我努力争取到的1%,可能剩下的99%我都是完全失败的,但是失败的那个部分就是大家不会看见,所以这种矛盾也只有自己知道。

我对我自己的这个职业生涯的理解是一个马拉松,可能到我90多岁的时候,我还能演,我坚持了一件事情,从始至终。这是职业,运动员如果拿了一个奖项,会就此改变他的训练吗?不会,因为他知道,这是他赖以生存的一份工作。

有一些参加过三届或者五届奥运会的运动员,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个主持人特别轻描淡写地说,下面出场的是参加过三届奥运会的谁,我觉得太惊讶了。他们跟表演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是,都靠身体,去做一个创作竞技的唯一载体。那些伤痛,那些折磨,或者是已经获了一个奖牌之后的更高期待,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经历过来,怎么活过来的吗?这种感觉其实是深深震撼我,那种持久的专注力,和放弃自我的东西。

一个演一辈子戏的那种演员,真的是完全把自己溶解,消融在他的这个角色里面的,去够到那个最核心的深处的东西。最投入的状态可能就是,比如说人都整个空掉了,什么欲望都没有了,幸福快乐也不存在了。但是人不能一直在那个点里面,还是必须把他修复,再全情投入,像一个个齿轮,每一个都得卡得很准,才能形成一个动力,才能向前。

就像生命里一个个的爱情故事,白驹过隙,我们都成了另一个人的爱情故事,但爱永远不会消逝。这是一位非常有智慧的长辈告诉我的一句话,当时不是很明白,现在开始懂了,也知道,尽情去爱吧,像不曾受过伤害一样,尽情舞蹈、表演吧,像旁若无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