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郭雅志:民族音乐是我行走世界的通关密钥
文/金羊网记者 艾修煜
图/受访者供图
12月9日,广州入冬以来最冷的一天。作为广州爵士音乐节的压轴演出,郭雅志与和他搭档的美国伯克利明星爵士乐队在骤降的气温里,给广州观众献上了一场带有中国基因的爵士乐演出。
【幸运儿大时代中小访客】
舞台上的郭雅志,一身对襟中式褂,笛子、埙、陶笛、管子、葫芦丝、箫……各色中国乐器在他手里拾起放下、花样频频,轮番登场,当然还少不了他最为人知的活芯唢呐。
作为中国著名的唢呐及多种管乐器演奏家,传统的唢呐不能自如转调,一直是郭雅志心中的遗憾:“遇到奇怪的调,比如降A调或升F调,根本无法演奏,而爵士乐的12个调子都是开放的,随时转调。”最终,经过长时间的尝试,郭雅志发明了唢呐活芯——一个装在唢呐上的像活塞的装置,它能令唢呐的每一个音都能升高半音,再弹回来恢复原状。唢呐的音域得到大大拓展:“道理很简单,就像在钢琴的白键上加上黑键一样。”
活芯开拓解放了唢呐,让这种在许多人观念中只属于“婚丧嫁娶”的古老乐器焕发了新生,也成就了郭雅志本人,他被誉为:“中国唢呐第一吹”、“身价最高的唢呐大师”。
在与羊城晚报记者的对谈中,郭雅志没有过度自谦:“某些方面,我确实走在前面,比如活芯的发明,比如和世界音乐的融合,比如说《唤凤》是我1996年吹响的曲子,到现在,20多年过去了,能吹这曲的人,依然寥寥无几”。
另外一方面,郭雅志又一直强调自己非常幸运:“我个人的经历,简直就是我们国家不断改革开放,不断融入这个世界的一个小缩影。赶上了这个时代,才有我个人的幸运。”
【不安分追随本心三次转身】
和如今从小上培训班,日夜苦学的乐童不同。孩提时的郭雅志,在山西古城平遥的高宅大院里自由生长,然而三晋大地深厚的文化,却在不知不觉中滋养了郭雅志对于民族音乐的爱。少年时,文革结束,身为音乐老师的父母得以回到校园教书,郭雅志也在父母的教导下,开始了相对规范的器乐学习,最终进入太原晋剧院成为一名专职乐手。
但他的志向远不只此,1986年,“爱自由,爱随性,不安分”的郭雅志前往北京考取了中央音乐学院,专业通过后,备考文化课的三个月让他至今记忆犹新:“家里墙上都糊满了复习资料,那可能是我这辈子最努力学习的时间!”。
在北京上学和留校任教的岁月,内地的流行音乐从萌芽到发展,郭雅志赶上了《黄土高坡》、《信天游》等西北歌曲风潮盛行的年头。专业优秀,头脑灵活的他有了接不完的活:“1996年,我就开上了富康小轿车,BP机和砖头一样带天线的大哥大,一样也没少”。
时至1998年,命运的转轮再次转动,幸运再次降临,刚刚回归祖国的香港传来好消息:香港中乐团在全球招募唢呐首席。已是而立之年的郭雅志毅然选择南下:“那个年头,香港中乐团作为全球人工最高的民乐团,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在香港待了10年,大大小小的演出无数,郭雅志也收获了诸如“香港年度最佳艺术家”之类的重量奖项。一切来看顺风顺水,已逾不惑的郭雅志,却选择再次转身——抛开一切,从零开始,去美国伯克利音乐学院读书!
【伯克利民族音乐成为通关秘钥】
如愿进入伯克利进修学习,但甫一开课,郭雅志并没有梦想成真的幸福,反而感到异常痛苦——仅仅进行了3个月语言突击培训的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听不懂。“美国的课堂讲究互动,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希望老师看不见我,千万别叫我”。痛苦地坚持了一段时间后,郭雅志选择休学2个学期,去把英语补起来。
好在,音乐是全世界共同的语言,在狂补英语的同时,郭雅志没有闲着,他怀揣着一把唢呐,频频在伯克利的各种校园音乐演出上露面。新奇的东方乐器、独特的音色,再加上郭雅志多年积累和沉淀下的灵活演绎,伯克利的师生们接受了他。
2013年,突破了语言关,再次回到伯克利课堂的郭雅志,已然从一个尴尬的学生,变成了明星学员:“伯克利给我打开了一扇大门,大家的心态非常开放接纳,而且乐于听到多元的声音”。同时,他也意识到在高手如林的伯克利,自己的核心竞争力和最大优势就是中国这片土壤赋予的:“吹萨克斯管,伯克利比我吹得好的人太多了。但是,我有我们中国的民族音乐积淀,这是他们任何人都没有的。”
这坚定了郭雅志要将自己手中的民族乐器和世界音乐相融合的决心,而且“不能为了融合而融合,要做到真正的水乳交融。”
【广州情星海舞台绽放异彩】
郭雅志与广州的缘分不可谓浅:“20多年前,我就在友谊剧院演出过。”2008年,郭雅志曾作为香港中乐团的唢呐首席站上星海舞台,之后,这个“拥有美妙声场专业音乐厅”就一直让他念念不忘:“我心想啥时候能再来演一场就好了。”
2018-2019广州爵士音乐节,成全了10年之隔后的再次会面。
9日的压轴演出上,郭雅志带来了自己最新的研发成果:在副管上也有打孔的葫芦丝,可以在几根管上分别奏出独立的旋律,扩展了音程和大大丰富了和声的效果,能够好不勉强地演奏出苏格兰风笛的声音。而“活芯”也被他运用在了管子上,演奏爵士名曲《泪流成河》(Cry Me a River)时,音色神似萨克斯管但仍保留着原有的特色。
《醉往》一曲则更让人惊叹——吉他、贝斯和键盘一直以不稳定的节拍、和声游移在笙和笛奏出的福建南音主旋律之外,若即若离,欲拒还迎。有乐迷评论说:“酩酊还留三分醒,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中国特色的旋律和世界某角落神秘音乐元素的完美结合。”
站在郭雅志背后的乐手,也都是不同种族、不同文化背景的音乐大牛。吉他手David Fiuczynski作为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吉他教授,古根海姆获奖者,在吉他界是个名声响当当的人物,他持一把双头微分音吉他,一晚上用了十几种音色,模拟出琵琶、古筝等各种中国民族乐器,向广州观众致意。
或者,这场音乐会就是一个见证,郭雅志一直在践行他想做到的:“首先要让世界知道我们,再让世界了解我们;我们接受世界,最终也要让世界接受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