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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的芭比和被嫌弃的肯

《芭比》可能是这个夏天讨论度最高的电影之一。电影里,玛格特·罗比饰演的经典芭比来到真实世界,惊觉原来那个由女性主导话语权的世界,只是盒子里的梦幻乌托邦。

芭比与世界

《芭比》的故事开始于芭比某天醒来,发现自己的生活出了问题,其中最可怕一点是,她不再是脚尖着地,而是变成了和普通人一样的平足。

1959年3月9日,芭比娃娃在纽约国际玩具展上首次亮相。在这之前,确实如电影开头借用《2001太空漫游》嘲讽的那样,在二战后努力拓展家庭的文化氛围下,社会鼓励女孩们玩的娃娃几乎都是婴儿娃娃,因为这能发展女孩养育孩子的本能。

但露丝·汉德勒发现,自己的女儿更喜欢用娃娃模拟成年人社交场景。在一次德国旅行中,她被德国玩具娃娃莉莉吸引,并在此基础上设计出了以女儿芭芭拉命名的芭比。因为完全不同于主流玩偶的成熟性感外形,芭比迅速风靡美国,这便是玛格特·罗比自称的“经典芭比”——金发,穿黑白条纹泳衣,始终踮着双脚。

芭比在后续的六十四年里做出了非常多的改变,以此回应外界对芭比“过于完美”的批判。比如首位宇航员芭比便是在1965年,为纪念捷列什科娃进入太空而问世。这当然是为了呼应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第二次女权主义运动。

不过有些讽刺的是,当时这款芭比被设定为登上月球,但事实上,此时距离人类于1969年首次登月还有四年。而直到今天,依旧没有任何一位女性涉足过月球表面。

选用玛格特·罗比来饰演芭比显然是为了呼应那种始终针对着芭比的“金发女郎凝视”。来到现实世界时,芭比最开始要面对的不适,就是男性对自己充满审视的目光——穿得太少或太多都不行,因为她从外貌到身材都太美了。

芭比完美的另一面也意味着焦虑,长久以来,关于芭比娃娃身材的讨论都把美泰放在风口浪尖。

针对这种批评,美泰在2016年让小腹微凸的芭比登上了《时代周刊》封面,并为芭比新增了娇小、丰腴和高挑三种身材,于是,我们在电影里看到莎朗·鲁妮饰演的律师芭比,也才可以拥有“胖亦是正义”的身材。

如今的玛格特·罗比,自然不必再具备初代芭比那样的身形,另一个现实考虑是,如果女性真的拥有芭比体型,那她纤细、小巧和始终踮起的足部,根本没有办法支持她的身体。

所以,格蕾塔·葛韦格选择用“芭比放平双脚”来开始故事是一次力量明确的“破与立”,因为只有这样,芭比才能真正踏进现实世界。

用芭比反芭比

《芭比》显然也是一个“反芭比”的故事。当芭比站在一群女孩面前,说自己很受欢迎,却被女孩嗤之以鼻时,这或许就是那个新的时代了——男性对女性的凝视还没变,但女性已经开始用拒绝喜欢芭比,来展示自己的独特之处。

电影中充斥着太多这样的“反芭比”的时刻。当我们认定一件华美的玩具不应该展现丑,葛韦格就用“怪人芭比”去挑战你的视觉愉悦习惯;当我们习惯了玩具应该面向童真和单纯,葛韦格就让芭比问出“你们想过死亡吗”来终结掉社交场所纸醉金迷的虚妄感。

但我们必须看清,芭比身后还有着更庞大的帝国机器。电影的最后,当主角提议生产普通芭比时,美泰高管第一时间表示了反对,“这是个蠢主意”,可当得知这能卖钱时,他又变成了“马上生产”——芭比一直是种商品,芭比娃娃所体现出来的女性主义也好,反女性主义也罢,都可以随着资本和舆论的话语随时变换。

这也是《芭比》想背反的更庞大的体系。它不仅讽刺了美泰,讽刺了玩偶娃娃所在的资本主义体系,甚至还在华纳面前直接调侃了施耐德宇宙。连导演葛韦格自己都说,不管是华纳,还是美泰,抑或是任何人都不会让她拍摄这样的故事。最终项目的落定,很大程度要归功于玛格特·罗比。同为演员和制片人的她,说服其他资方说“这就是我想要的故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甚至也能被看做一次女性电影人的胜利。《芭比》用它疯狂的、闪亮的、充斥着粉色的极繁主义,让主流商业市场与节展和学院奖产生了某种声息相通的脉动。

当然,对于世界正在经历着的女性议题来说,《芭比》里的故事或许还是太童话了。这也正是它饶有趣味之处。它梦幻的地方正是其真实之处,它刻板的地方正是其讽刺的核心,而它无数次令我们发笑的缝隙,就是现实里令人感到无解、无力和无所适从的瞬间。

但请一定留意,这些瞬间同样属于仅仅在现代社会半日游,就被洗脑了的肯。

男性也可能成为某种“芭比”

就像芭比的名字来源于芭比创造者露丝·汉德勒的女儿芭芭拉,肯的名字其实也来源于露丝的儿子。

这个在1961年应芭比而生的男性伙伴,在外形设计上参考了《枕边细语》(1959年)里罗克·哈德森饰演的花花公子形象,同样也是流行文化的代表。

虽然非常畅销,但肯就像电影中表现的那样,是芭比的附属品。可到了电影中,他必须成为一个“人”。他当然可以因为有太多“肯”而难以找到自我认同,也当然可以因为芭比的“睡衣派对”而觉得倍受忽略。

是不是觉得这样的叙事听起来很熟悉,芭比小镇里肯面对的危机,其实只不过是把他放到了传统话语里的女性位置罢了。于是接下来的故事也就很好理解了。

当肯陪着芭比来到人类世界,很快便因这个世界由男性主宰的游戏规则深陷其中。当他带着这套“父权制”回到芭比小镇,迅速改变了小镇的生态体系,不过是再次证明,只要你将某个具体的人放到女人的位置上,它就会成为女人,换一种性别也是如此。

电影那些关于《教父》、科波拉和《正义联盟》的段子当然会带来不同的观感。冒犯、会心一笑或不屑一顾可能是种测试,答案只有我们自己知晓。但有一点至少是明晰的,被父权制束缚着的,不只是女性或者被其洗脑的芭比们,同样也有被男性气质定义了刻板印象的男性掌权者自己。

电影试图借由肯传达的,或许比试图借助芭比传达的还要多。他叫做肯,但他同时也是一类芭比,可他又不是最经典的那种芭比,他甚至和芭比都不是同一种性别。而在绝大多数的叙事话语里,这两种性别势必要结成相互掌控的关系。

这是生产芭比娃娃的美泰公司打出再多“芭比可以是任何人”的口号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更是任何一种电影、任何一种主义都没法提供答案的问题。芭比已经走出盒子去探寻真相了,那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