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彼察邦对谈贾樟柯:我很爱我的狗但我更爱电影
戛纳电影节近日颁布了入围片单,阿彼察邦的《记忆》入围主竞赛单元,两人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一起,贾樟柯正是这部影片的联合制片人。在现场,阿彼察邦表示,“贾导就像那些了不起的制片人一样,会给导演绝对的自由。”
从故乡到世界
毫无疑问,故乡给两位导演的创作都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记。阿彼察邦总结,自己跟故乡是一种“爱恨交加的关系”。
阿彼察邦讲述,自己的少年时光都是在医院度过,因为父母都是医生,这样的经历让他“对医院这个地方产生了很强的依恋感,不但依恋这个空间,还依恋医院的气味,比如说药物的气味、消毒水的气味等等。”
在阿彼察邦小时候的家里,放着很多妈妈的医学教科书,“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发现‘电影’,但是通过翻阅教科书上的照片,比如说细胞、微生物等照片,我觉得自己大开眼界,让我能够脱身于小镇,这个医院,来到更广大的世界,当然我们所在的镇上还有巨大的电影院,这也给我的童年留下了深刻的影响。”
另一方面,恨则是因为“正是这个故乡破坏了我曾经有过的一些美梦,比如有时候我意识到我这个城镇其实存在的各种苦难,这个小城镇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从第一部影片《小武》开始,贾樟柯的大部分电影都是在家乡取景,围绕家乡构思的。贾樟柯影片中的山西,给很多影迷留下了独特而深刻的印象。
既有情感中的独特性,又有生存处境、发展状态都能够代表中国大多数地区的普遍性。贾樟柯从故乡中看到的,是更广泛意义上的中国。
起点是建筑和美术,终点是电影
两位另一个创作上的共同点在于,都具有跨专业的背景,一个毕业于建筑专业,一个是学习美术出身。同样出身小镇,同样都无法从一开始就学电影、拍电影,但不同的学习背景都对他们的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贾樟柯在现场直言,自己一开始其实对美术兴趣不大,“因为当时考不上大学,考美术不用考数学,我数学特别差,我父亲是老师,他说那你就考艺术院校,不要求数学有分数,这样我学了美术。”
但到了今天回看,贾樟柯认为学美术还是有两部分对自己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第一,过去学美术之前,我们对世界的构成是没有动脑筋也没有概念的,当你画素描从观察开始学起,要观察光影的结构、形体颜色怎么产生的,环境对它怎么影响,这时候你可以判断一个物体的本质,它的形状、色彩背后,它的结构本质,这一点观察方法的改变,当你看到这个世界有光影,有高光的时候,整个立体感,对我们中国人平面化的视觉感受有很大的改变。”
第二个方面的影响,是在美术史方面,“美术在媒体极大丰富之前,它其实承担了很多其他功能。比如说在中世纪是讲宗教故事,画了很多宗教绘画,还有肖像画、日常绘画。一直到当代科技发展,特别是照相机发明以后,美术变得印象派,到了立体主义,到了抽象绘画的出现,当这些东西附加在美术身上,其他的表达内容被更新的科技承担之后,实际上美术呈现了它的本体,就是绘画是什么这样的本体。”
贾樟柯认为,这其实跟电影也是一样的。电影在它发明之初,也承担了很多类似于新闻的工作:“那个时候比如我们前辈去非洲拍电影,从来没有去非洲旅行的人就知道非洲是什么样子了。比如说突然西班牙发生了内战,马上拍纪录片我们知道发生了一个事件,随着新媒体,电视、网络的出现,这些功能逐渐被其他媒体取代之后,留下了电影本质的东西。”
在扶持本土青年电影人上,两位导演都在不遗余力地做出各种尝试。
阿彼察邦创立了曼谷实验影展,成立了 Kick the Machine公司扶持本土青年电影人;贾樟柯从创立平遥影展、到成立山西电影学院,都做出了一定成绩。
对于青年电影人的寄语,阿彼察邦在现场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在我看来年轻的电影人最需要做的就是能够享受生活,享受当下,你们要从观察自己的身体开始,以及自己的身体和身周世界的关系,因为身体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你只有了解了自己的身体之后,才能够对它进行探索,然后把这个探索表达成电影,其实理解自己就很困难。”
“与此同时,还建议大家别把电影捧得太高,把它看成一种宗教,对它过于尊重,过于遵从,把自己的身份认同和电影等同起来,万一哪一天你不能成功,你的大厦就会崩然倒塌,你会觉得自己就是一个loser,那就不好了。”阿彼察邦给出了自己真挚的建议。
贾樟柯在现场表示,“今年平遥影展还是决定继续做,因为短时期内确实还是当仁不让,找不到更好的团队来接手,那我们就自己带下去,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带着它长得再健硕一点。”
疫情的“记忆”
一年之后,虽然两位未能像贾樟柯在信中期望的那样,“我盼望我们早日回到电影院,肩并肩坐在一起”,但在现场,阿彼察邦询问贾樟柯是否会去戛纳看他的电影《记忆》,贾樟柯也急忙反问,“你今年想来平遥吗?”现场顿时爆发出一阵会心的掌声和笑声。
一年过去,贾樟柯和阿彼察邦都多少体会到了疫情给他们在生活和创作上带来的新的影响。
对于阿彼察邦来说,这次疫情一方面让他宁静下来,另一方面也给自己带来了新的焦虑。
“另一方面,为什么说我非常紧张不安呢?因为明天我要出门飞了,我要见人了,而我这个人个性很内向,两年不见人,现在又要出门,等于重新学习怎么跟人打交道,怎么和人交流,然而我实在是非常的热爱电影,所以我一定要去法国呈现我的《记忆》新片,这个新片呈现得好,我才可以迈出拍下一步电影的一部。”
“我想,虽然我很爱我的狗狗,但是我更爱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