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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我们从来都不是什么怪物,我们只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等一个永远等不到的拥抱。”

2003年,哥哥从文华酒店楼顶一跃而下,像一只没有力气归巢的倦鸟。

“黎耀辉,你还记不记得何宝荣?”

梁朝伟听到她的喊叫,停下来,朝她这个方向看来,然后点了点头,急匆匆地走了。

或许他们曾经相爱,可电影终究还是电影,拉下帷幕,没有何宝荣,没有黎耀辉,只有张国荣和梁朝伟。

对观众来说,即使明明知道真相,还是会想去确认,在现实世界中,梁朝伟你会不会也时常想起那个何宝荣?

可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何宝荣都是孤独的,那份“爱情”永远被留在电影胶片里。

至今仍会幻想着,是不是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某个小房间里,何宝荣趴在那盏破旧的台灯前,还在等着黎耀辉回来。

“黎耀辉,不如我们重头来过?”

《春光乍泄》是一个关于流浪的故事,遗憾的是,只有何宝荣一个人无家可归。

张国荣饰演的何宝荣和梁朝伟饰演的黎耀辉是一对恋人,两人去阿根廷旅行,在这里,是他们新生的起点。

你以为阿根廷很远?其实一点也不远,比这更远的,永远是下一个起点。

他们租了个房间,很小,也很温馨。桌子上有盏昏暗的台灯,灯罩上描绘着瀑布的图案,两人心驰神往,约定一定要一起去看。年轻的感情总有许多幻想,面对未知的明天,除了期待,一无所有。

何宝荣终究是个彻头彻尾的流浪人,在感情里他比黎耀辉更有底气,他知道,自己是被爱的那个。

何宝荣眼神迷离,说话时欲言又止的双唇,浑身上下散发着宝石般闪耀的魅力,他是合格的进攻者。

黎耀辉则温吞柔弱,被何宝荣吃得死死的,他知道,自己是何宝荣唯一的归宿。

两人在寻找瀑布的过程中迷了路,大吵一架,何宝荣丢下一句:“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实在闷,不如我们分开一下,有机会从头再来吧”后,便独自离去。

黎耀辉兴致缺缺,也没有继续寻找瀑布的心情,于是来到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家酒馆里打工,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没有何宝荣的新生活。

那天晚上,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街头潮湿肮脏,黎耀辉眯起了长长的眼眸,脑海里浮现出了那张令他痴醉的脸。

汽车的鸣笛声响亮而急促,思念在这一刻被拉长,随着红色的尾灯无限扩散。

酒吧的旋转门毫无征兆地打开,一群男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进来,何宝荣叼着烟,走在最中间。烟头在昏暗的酒吧里忽明忽灭,烟雾在指尖升腾,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变得暧昧起来。

另一个深夜,满身伤痕的何宝荣出现在黎耀辉的出租房里,像个在外面打架斗狠失败的坏学生,黎耀辉什么也没问,默默地帮何宝荣包扎伤口。

逼仄的出租房,调情的音乐响起,两人双双跌入梦境,黎耀辉的双手攀上何宝荣的腰肢,两具年轻的肉体交缠在一起。

黎耀辉说,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就是何宝荣手受伤的时候。

他替何宝荣擦拭身体,何宝荣宛若一只受伤的小兽,藏在他怀里不敢动弹。黎耀辉买菜扫地做饭,哄何宝荣入睡,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敢确信何宝荣不会离开他。

可何宝荣终究还是个浪子,他从不知付出,却无止境地索取。

眼前这种枯燥乏味的生活何宝荣受够了,伤好了之后他又开始出去鬼混,两人因此争吵不断。最终何宝荣离家出走,黎耀辉无力挽留,两人彻底分手。

失去方向的黎耀辉四处散心,结识了张震饰演的张宛,他们一起工作,一起踢球,一起醉酒。黎耀辉内心悸动,这就是他想要的,对等的爱情。

当他鼓起勇气准备和张宛表白时,后者却说,他不想要安定,他想要去世界的尽头看看,一个人。

黎耀辉再一次失去了方向,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流浪者,在这个没有丝毫安全感的异国,他突然明白,台北是他的起点,亦是归途。

何宝荣一次又一次说:“黎耀辉,不如我们重新开始?”其实最需要重新开始的人就是他黎耀辉,只不过是和自己重新开始,彻底放下何宝荣。

故事的最后,黎耀辉站在最初约好一起看的瀑布前,低声呜咽:“我原本以为,站在这里的会是两个人。”

张宛走到了世界尽头,他站在南美洲最南端的灯塔下,把那卷录着黎耀辉哭声的磁带丢进冰冷的海里。

张宛开始明白,他属于北半球,东半球,香港。

何宝荣玩得倦了,回到最开始的出租房,那台台灯还在,只是已经没了黎耀辉的身影。他摆放好黎耀辉买来的香烟,修好那盏瀑布台灯,擦洗好地板,收拾好房间,等着黎耀辉回来。

何宝荣的欲望刚刚升起,黎耀辉的瀑布却已落下。

就像某个童话故事一样:我原来一直以为妈妈会一直开着窗子等我,于是我就在外面玩了两个月,又玩了两个月,再玩了两个月,然后我飞回家。可是窗户已经栓住了,妈妈已经把我全忘记了,我的床上睡着一个小不点。

旅行的意义并非流浪,也不是迷失,而是提醒旅人,别忘了对归途的渴盼。

《春光乍泄》上映后,王家卫一举拿下了50届戛纳电影节最佳导演奖,梁朝伟也拿下了最佳男主角,张国荣也被提名,票数为0。

大家一边倒地拥向黎耀辉,觉得他是感情里受苦的那一个,也是最痴情的那一个,何宝荣这个角色并不讨喜,因为他看起来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大家都讨厌他的任性。

可对我来说,正是这样的何宝荣,才显得弥足珍贵。他有着无边无际的欲望,一边渴望着安定,一边又在寻找着刺激。何宝荣犯下的所有错,在他抱着黎耀辉盖过的毯子失声痛哭时,全部被原谅了。

“醉时相交欢,醒后各分散。”

黎耀辉过去了,重新开始,因为他醒了。何宝荣没醒,他还在那件简陋的出租房里,等着黎耀辉回来。

二十一年后,香港仍然太平盛世,黎耀辉娶了刘嘉玲。

只是不知道何宝荣,在那边找到和他共醉生梦死的人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