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草原电线杆下现猛禽尸体，如何保护？对话月薪万元数鸟人
近期，青海玉树嘉塘草原猛禽死亡的事件备受关注。有自媒体账号发文称，在青海三江源地区出现了55只非正常死亡的鸟类，其中，53只属于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其中包括草原雕、猎隼、白尾海雕等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
发现者是“数鸟人”常乐，常乐成为“数鸟人”源于4月底网上发布的一则招聘启事：寻找嘉塘数鸟人，试用期月薪1万，工作内容是数嘉塘草原上的活鸟和死鸟。这则广告吸引到55份简历，5月中旬，还在读研的常乐获得了这份工作。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近日，南都记者对话“数鸟人”常乐，了解他在草原上近1个月内的见闻。5月24日至6月21日，常乐几乎每天都驱车沿着嘉塘草原旁的公路拍摄草原上的鸟类。在他看来，这份工作比预期中更艰苦，下雨恰逢停电的时候，他说自己裹着羽绒服在酥油灯前，对这次经历产生怀疑，也意识到了电在自己生活中的重要性。而他每天在电线杆下目睹死去的猛禽，心中又产生了种种困惑：猛禽和电网冲突应该如何解决？
根据相关研究，大鵟和猎隼等猛禽具有站高的习性，常常会栖息在草原上的电线杆上，或者在上面筑巢，猛禽的臂展大，可能会在起飞时翅膀触及电线等因素被电击。现有的防鸟护鸟方式主要为安装驱鸟部件、人工鸟巢、栖息平台、绝缘防护装置等。但据了解，绝缘线套在使用一段时间之后效果会减弱。
常乐表示，在电线杆下找到55具鸟类尸体，其中有53只是猛禽。目前，这些鸟类尸体已经全部交给嘉塘草原所属的称多县森林公安和林草局。6月25日，称多县森林公安和青海玉树市委宣传部回应外界称，当地已经介入调查，但被电死一说并不属实，目前死亡原因不明，调查人员将对死亡鸟类进行解剖等。后续当地将对调查情况发布通告。
常乐5月24日-6月18日期间发现的猛禽尸体。受访者供图
“数鸟”经历
每天都走同一路线，一次开车时为数鸟撞断车保险杆
南都：“数鸟人”每天要做些什么？怎样数鸟？
常乐：按照工作要求，除了每天拍摄和发布嘉塘草原上各类鸟类的照片和视频之外，还需要统计草原上猛禽尸体的数量。
5月22日，我从成都租了一辆车，从平原一路开向平均海拔4200米的嘉塘草原。24日到达后，我从玉树珍秦二村一位藏民那里租了一间房，租期一个月，考虑到当地没有一日三餐的习惯，我就去附近的乡镇买了煤气灶、大米、方便面、挂面和鸡蛋，准备自己做饭。安置妥当后，数鸟工作就开始了。
有条名叫“珍一路”的公路，长度约100公里，环绕着狭长的嘉塘草原。我每天沿着这条路行驶，用相机捕捉草原上的野生动物。如果遇到距离比较远的动物，我偶尔会停下来，走近点拍。如果沿着珍一路绕上完整一圈，一般用上五六个小时，但有的时候我只开50公里，可能就只用3、4个小时。到6月21日离开，我在高原待了近一个月，除了有几天下雨没法出门，几乎每天都是这么过的。
南都：每天都走同样的路线会不会觉得无聊？
常乐：有一点点，草原上的生活节奏还是挺慢的。每天早上9点起床，煮一碗番茄鸡蛋面或方便面当早餐，中午11点左右出门去工作，晚上六七点回来，然后整理今天拍到的照片。
周末可以休息，草原上水资源有限，住的地方没法洗澡，我每隔一礼拜会去县城的澡堂子，花20块钱洗个澡。回来后也没有别的事情做，可能还是会开车沿着草原转转。
南都：期间有遇到印象深刻的或危险的事吗？
常乐：有一次我开车正在右拐，为了看电线杆上的一只岩鸽，分神了1秒钟，车头就撞到了右边的铁栏杆上。好在人没事，但车的引擎盖给撞出一个豁口，保险杆也撞断了。
在配电线缆、电线杆下发现的猛禽尸体。受访者供图
猛禽被电击？
能辨认出大部分猛禽，驱鸟音频或能使鸟类远离电线杆
南都：你在草原上看到了哪些鸟类？活的和死的鸟类情况如何？
常乐：见到活的鸟类比较多，如大朱雀、拟大朱雀、角百灵和白腰雪雀仔。草原上最耀眼的鸟类是猛禽，它们体积很大，常见的有大鵟、猎隼、草原雕和高山兀鹫。这些猛禽都属于国家级保护动物。
很多时候我看见一些猛禽站在电线杆的顶端或者电线上，心里会有隐隐的担忧，因为它们的臂展很长，从电线杆起飞的时候很容易同时触碰到零线和火线，可能有电死的风险。
停在电线杆上的猛禽。受访者供图
南都：真的如网上所传“三江源的猛禽被电死了”吗？你在现场见到的情况如何？
常乐：我在一些电线杆下发现死掉的鸟类。后来我统计了一下，近一个月总共遇到了55具鸟类遗体，其中有53只是猛禽。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应该有34只大鵟、4只猎隼、2只草原雕、1只白尾海雕，1只不能确定，还有11只因为躯体腐败程度太高或者是只剩下残肢，无法辨别。
我记得有一只死去的草原雕，身体和爪子是分离的，它的尾巴直到3天后才找到，上面有灼烧的痕迹。我判断是电网漏电，电流直接将这只草原雕从尾部和腿部截断。
南都：你怎么辨别死去的猛禽属于什么种类？
常乐：我查阅了相关论文，有学者做过猛禽和电线杆冲突问题的研究，提到被电击最多的鸟是大鵟。我还查了一些新闻资料，向房东了解到当地的猛禽种类，所以除了一些腐败程度高的，其他的大致能辨别出来。
但我也不能保证全部认对，还有一只到现在我都不能确定它属于什么品种，这是我见到的50多具猛禽的尸体中体型最大的雕，估计它的臂展超过我的双臂展开的长度，可能有2-3米，它翅膀上的黑色羽毛色泽油亮，非常漂亮，可以想象出它生前的样子很威武，真的很可惜。当地森林公安看到它时也没有答案。
南都：电线杆对鸟类生存有怎样的威胁？你有见到防护设施吗？
常乐：比如漏电、或者猛禽起飞时翅膀同时触碰到零线和火线，可能导致触电死亡。我在一些电线杆上看到了保护猛禽的措施，比如在离电线杆三四十米远的地方设置引鸟架，上面设有人工鸟巢，还有的电线杆顶部就有人工鸟巢，100公里的车程内，大概有34个人工鸟巢，平均每2至3公里一个。但我不能确定人工鸟巢能不能起到保护作用。我记得秀玛寺附近的一个电线杆上安装了人工鸟巢，但电线杆下还是出现了鸟类的尸体。
有研究说绝缘线套可以防止鸟类被电，但因为电线杆太高了，肉眼看不清电线，所以我也不能确定有没有用绝缘线套，无法确定这种措施是否有效。
电线杆顶部设置的人工鸟巢，以保护鸟类。受访者供图
南都：哪些防护措施是有用的？
常乐：我记得有的电线杆附近会重复播放驱鸟的音频，一种声音是报警声，另一种是鸟类鸣叫的声音，我不知道这种鸣叫声是不是在传递这个地方有危险的意思，但可能是有效的，因为有鸟类尸体的地方都没有听到这些驱鸟音频。
南都：当地人怎么看待猛禽死在电线杆下这种现象？
常乐：我没有和藏民们聊过猛禽的死因，不过我发现他们对于野生动物的死亡还是很习以为常的，也没有国家级保护动物的概念，可能他们见惯了动物死亡，因为不管是草原还是在村子里，到处都有动物的尸体，比如常见的牛羊狗的骨架，还有一些比较少见的，比如有藏狐尸体就倒在公路边。
有的藏民会把猛禽尸体带回去做成标本，摆在家里，或许在他们看来有的鸟类是很神圣的。我们原本计划把50多具鸟类尸体摆在一起，然后请当地寺庙的僧人举办一场超度仪式，但后来没办成。
数鸟工作的意义
相当于揭示一个沉默的事实，希望让更多人关注到猛禽和电网冲突
南都：为什么应聘数鸟人？
常乐：我是人类学在读研究生，研究方向是音乐人类学。因为论文没有写完，目前是延期毕业。因为疫情防控和自己的一些事情，研究很容易被打断，我没法静下心来写论文，就想出去走走，青海嘉塘草原我也没去过，觉得那个地方挺美的。然后试用期工资1万块钱，正好我目前也没有收入。另外，这件事挺有意义的，可以为保护野生动物出一份力。
南都：数鸟工作和你想象中有什么不一样吗？
常乐：比我想象中要艰苦一点，高原上气候特别恶劣，经常刮风，风沙很大，早晨和晚上特别冷，后面一段时间经常下雨，一下雨就更冷，温度可能只有5℃，6月9日又赶上停电，一停就停11天。下雨的时候我们只能待在屋子里，照明就用酥油灯，没有取暖设备，穿上最厚的羽绒服也还是觉得冷，那个时候我就有点怀疑人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份工作。
停电的第一天晚上我特别焦虑，我突然发现日常生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用电设备，平时感觉不到，但一旦停电，生活就停摆了。后来想想当地藏民以前也过着没有电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焦虑稍微缓解了一点。6月14日，因为电脑和相机都没电了，我忍不住跑去玉树市区住了几天酒店。
南都：停电对当地人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常乐：停电之后房东就用火炉做饭，燃料是晒干的牛粪。饮水会受到一些影响，平时他们主要用电从井里抽水，停电之后只用手压的方式打水。我在玉树珍秦镇上问超市老板，他说几乎每一两年就会遇到一次长时间的停电，最短一次一个礼拜，最长一次停了一个月。
南都：完成工作后，对野生动物保护有没有更进一步的认识？
常乐：对猛禽保护和电网冲突可能有了更多的了解，之前对野生动物尤其是猛禽的保护问题几乎没有概念。
这份工作很特别，相当于揭示一个沉默的事实，很有意义。希望能通过这件事让更多人关注到猛禽和电网冲突，人们在享受电给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应该想办法减少甚至杜绝鸟类因电击导致死亡的现象，尽可能让自然生态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南都：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常乐：现在当地还在调查猛禽的死因，我们还在等通报结果。等这个事情结束后，我就找个安静的地方，继续完成毕业论文。
采写：南都记者 郭若梅 发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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