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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下半场,最难是“放过”

人生下半场,最难是“放过”

有书君说

相对于“苏轼”来说,“苏东坡”这个名字似乎让人觉得更熟悉。

而苏轼之所以变成了苏东坡,是因为乌台诗案。

乌台诗案是苏轼一生的转折点,从那以后他才以“东坡”闻名于世。

也就是那时,他的不朽词作《定风波》横空出世。

今天,我们就来看一看这首词背后的千古冤案——乌台诗案。

舞台是什么?

它是御史台的俗称。

御史台是最高监察机构,是御史等监察官员上班的地方。

因为院内遍植柏树,成千上万的乌鸦栖息于上,所以又被称作“乌台”。

乌台本是负责纠察官员的地方,在宋神宗时期,却成了苏轼最难言的痛楚。

何以风波至?

宋神宗熙宁二年,王安石发动了一场以“理财”、“整军”为主题的社会变革。

变革的初衷是好的,但在施行过程中损害了百姓的利益,所以遭到了苏轼等人的激烈反对。

王安石自然不高兴,便授意御史弹劾苏轼。

苏轼于是在熙宁四年申请外调,以远离改革中心。

此后的8年,苏轼先后在杭州、密州和徐州任职,政绩斐然,颇得民心。

苏轼

8年后,苏轼从徐州调任湖州。

这个时候,官员照例要写篇文章感谢皇上的任命。

然而,苏轼怎么也没想到,这样一篇官样文章,竟会引来杀身之祸。

文章中有这么一句:

“愚不识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察事,或能牧养小民。”

意思是:我挺笨的,不识时务,没办法和新人们共事了;我也老了,不明是非了,也就能陪小老百姓过过日子了。

这不过是一般的自谦之语,然而却扎到了一帮人的痛处。

原来,“新进”恰恰是新党的代称,而新党的领袖是宋神宗。

新党,指的是支持变革的人。旧党,指的是反对变革的人。

那时的新党,除王安石等少数人心怀社稷,其余的人不过是借着支持变革迅速攫取权力的投机分子。

这些人并不关心变革本身,他们只知道,一旦旧党上台,自己可能就官位不保了。

于是,他们把矛头对准了苏轼。

为什么要选择苏轼呢?

苏轼一直在外做官,并不在权力中心。

而且苏轼的官位,比起司马光、欧阳修等元老重臣可低多了。

然而,苏轼太能说了,虽然在外做官,但仍然不断上书提意见。

司马光都三缄其口的时候,苏轼仍在呼喊,以至于司马光感叹“敢言不如苏轼”。

还有,苏轼的影响力太大了。

他的诗文一经发表,便风行全国,甚至连当时的辽国人都能读到他的作品。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新党便锁定了苏轼。

监察御史何正臣指责苏轼文中那两句话,是在讽刺朝廷愚蠢不明。

紧接着,他又攻击苏轼一向在诗文中发泄对变革的不满——但凡有个天灾人祸,就说是变革导致的。

和何正臣一伙的御史们,也在同一天向苏轼发动进攻,最后竟然说苏轼蔑视皇上,大逆不道,非杀不可。

那时,改革已经到了第10个年头,不见成效,岌岌可危。

所以锐意改革的宋神宗不免有些心急气恼。

于是,在御史们精心策划的挑拨之下,宋神宗终于动了怒,下令逮捕苏轼。

何以风波平?

幸运的是,旧党并不会眼看着苏轼受难,而是立即展开营救。

驸马王诜是苏轼的密友,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苏轼的弟弟苏辙。

苏辙

苏辙立即派人星夜赶往湖州,好让苏轼提前做好准备。

同时,逮捕苏轼的一行人,在皇甫遵的带领下,飞马奔赴湖州。

苏辙派出的寻常人马,哪里能赶得上专业的监察分队?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皇甫遵的儿子得了急病,不得不停下来治疗。

苏辙派出的人这才得以抢先到达湖州。

然而苏轼并没有想到什么应对之策,只能交接工作、收拾行李。

勉强忙完时,凶神恶煞般的皇甫遵一行人闯进了州府衙门。

他们像抓小鸡一样,把苏轼这个风行大江南北的人物,迅速带走了。

这期间苏轼的心里经历了怎样的跌宕?

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几次自杀,均未成功。

很快,苏轼被押入乌台大牢。

紧接着,审讯开始了。

审讯的主要内容,是确定苏轼是否在大量诗文中污蔑改革和皇帝。

据苏轼的狱友出狱后回忆,审讯通宵达旦,侮辱责骂不绝于耳。

数十日之后,苏轼招供了。

令人费解的是,罪状几乎和当初新党弹劾他的内容一模一样。

这种情况,一般有两种可能。

一是举报人是内线,掌握了嫌疑人准确的犯罪信息;二是刑讯逼供。

我们知道,新党并没有在苏轼身边安排内线。

所以,苏轼这样的供词,让人不禁怀疑是否存在逼供的可能。

不过与此同时,对苏轼的营救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新党们顶住压力据理力争,就连一向慎言的苏辙也表示,愿意辞官不足以换取哥哥的性命。

甚至连太后都说:

“苏轼是当年先帝选中的宰相之才,如今却因为写诗犯了罪,莫不是被仇人陷害了吧?”

宋神宗终于相信苏轼并非大逆不道之人,于是下令把苏轼贬为黄州团练副使。

就这样,在入狱130多天后,苏轼捡回了一条命。

但他没有想到,乌台诗案竟成为他一生的转折点。

此事之后,苏轼就成了苏东坡。

苏东坡

当然,这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期间尚有无数心酸的挣扎。

然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经过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之后,苏轼的涅槃开始了。

也无风雨也无晴

初到黄州时,一向恣意潇洒的苏轼变得谨小慎微。

因为他是以诗文获罪的,所以一时之间再也不敢拿笔。

他屡次提到“自得罪,不复做诗文”,甚至见到笔墨纸砚都会心惊。

弟弟苏辙曾建议他砸砚台烧纸笔,他终归是舍不得。

然而,那个“嬉笑怒骂无不鼓舞于笔端”的诗文大家,甘心就此沉默吗?

不在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苏轼选择了后者。

只不过,他摒弃了诗文,选择了词。

在文学创作中,词的地位一向不如诗文,被称为诗余。

然而,正是因为词的地位不高,所以统治者不甚在意。

正因为如此,苏轼将自己的情绪、态度、意志等统统倾泻于词中。

由此,不仅成就了苏轼,也成就了宋词。

按照规定,苏轼虽任黄州团练副使,但不得住官邸、不得拿俸禄、不得签公文,等于是一个穷困闲人。

他便开始在城东的一块坡地自耕自种,自谓苏东坡。

在黄州五年,苏东坡作词100余首,占他一生词作的三分之一。

不仅数量可观,质量更是让人叹为观止。

其中,有“寂寞沙洲冷”的孤寒,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热血,有“江海寄余生”的放达。

但最令人瞩目的,是那首《定风波》。

那一天,苏轼和友人外出归来,仆人早已拿着雨具先回去了。

不想天降大雨,但很快又晴了。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一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意在指出面对人生风雨,不要管它,乐乐哈哈呼啸前行就是了。

这是一种反抗。上天你爱下雨就下雨,但我就不跑,就不用雨具,我哈哈笑,你能怎么着?

下一句“竹杖芒鞋轻胜马”,颇有深意。

此句暗指竹杖芒鞋的清贫生活,远远胜过轻裘肥马的富贵生活。

这其实还是在较劲,还没有真正放下。

但是到了词的下阕,“料峭春风吹酒醒”,却显示苏东坡开始从反抗和较劲中清醒。

待到“回首向来萧瑟处”,苏东坡已经开始深刻反省自己了。

反省之后,他终于给出了答案——也无风雨也无晴。

至此,苏东坡无喜无悲,物我两忘,一切都放下了。

唐代高僧神秀曾有偈语: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

意思是:外界会给我们带来烦恼忧愁,所以我们要经常自我调适,以达到心理平衡、心灵纯净。

从修行上讲,这已经是上品。

然而,他的师弟慧能却说: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意思是:真正成熟的人,根本不会因外界的影响而产生不良情绪和意念,自然也就无需自我调适。

写《定风波》之前,苏轼遇到烦恼时,会不断自我调适,以期心理平衡。

但《定风波》之后,风雨也罢,晴天也罢,他已经淡然,无需调适了。

这便是由“神秀”走向了“慧能”。

从此以后,苏东坡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无粮自种,无肴自炊,无友自寻。

他终于把一个落魄文人,活成了一座文化丰碑。

人生缘何不快乐,只因未读《定风波》。

何苦寻仇觅恨,不如放达洒脱。

归去也,平生从此淡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