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兰河那边》:不描写世界而是去发现世界-全球时讯
2022金鸡电影创投大会“金鸡报晓”单元中,有一部入围终审的作品引起我的注意,那就是青年藏族导演德子吉执导的《姆兰河那边》。《姆兰河那边》是德子吉2015年从北京民族大学艺术学院影视系文学编导专业毕业后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篇,此前刚在2022年西宁First电影节产业放映单元获得提名。而除《姆兰河那边》,她不仅以导演身份拍摄《石经城》等作品,还身兼编剧、剪辑。
失去和寻找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姆兰河那边》的故事线很简单:两个孩子的父亲才旦是个无节制的赌棍,他将妻子的家传镯子赌输后,妻子离家,两姐弟去到姆兰河那边寻找丢失的镯子。她们一路越过层层阻碍,跨过山河,只为寻找如意龙树,因为她们相信这样就能找回镯子,母亲就可以回家。在影片中有一位转着转经筒的阿妈拉姆,她的讲述使他们相信如意龙树有这个力量。如意龙树,不仅仅是心灵的寄托,更是支撑她们一路寻觅的力量。
影片87分钟,剧作的内核是寻找,围绕着“过河”这一贯穿行动展现人物的心路历程。我们在影片中看到姐弟俩开启的是极为艰辛的旅途。电影16分钟,先是姐姐带着弟弟试图跨过姆兰河,可因为水流湍急,姐姐只能先独自上路,最后被好心却不明就里的村民拽上摩托车送回家;49分时是姐弟开始逃课寻找,也是第二次过河。她们用姐姐腰间的藏袍腰带互助,才勉强克服了困难。然后有了第二次逃学。每一次寻找的过程中都会遇到困难和阻碍,但每一次也都会遇到好心人的友善相助化险为夷,这也是导演在剧作中放入的善意和关照。只是这一路,她们都没有找到能完成他们心愿的如意龙树。
如意龙树在哪?到底有没有如意龙树的存在?这是导演始终在影像的结构背后为观众建构的问题,也是贯穿影片的核心意向。如意龙树对孩子们而言是根深蒂固的信仰,他们相信拉姆老人转着转经筒诉说的传说:只要到如意龙树底下磕头、虔诚地祈祷就能够愿望成真。也因此,她们相信龙树会给他们手镯,所以当每一次对着没有回应的龙树时,也理所应该地认为只是她们没有找到真正的龙树。除此,如意龙树也在叙事之外,是导演赋予寻找这一母题另一层深意:我们是否还能寻回失去的童真、失落的家园,特别当姐姐和弟弟嘻嘻哈哈聊天时,弟弟稚嫩地问着姐姐;“以前,咱们家有很多奶牛,现在什么都没有。”
电影中,有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可以看出导演温柔意图的传递。在姆兰河边,姐姐拉着弟弟,而弟弟的书包总是随意地开着。课堂上,因为妈妈不在所以没有酸奶喝的弟弟因为嘴馋要抢同桌女孩的酸奶,当被老师训斥时,我们看到掉落的本上有小男孩画的手镯从如意龙树上掉下的图画。还有,电影临近结尾时,姐弟俩用弱小的身躯去挡推土机,只为留住心中的如意龙树。“别拉走如意龙树,你听到吗?”长镜头带着情绪的波动,我们看到延绵的诗意,孩子们一路追车,我们会被稚嫩却坚毅的力量再次振动。而这一幕也与最后切回的被孩子簇拥着的拉姆老人说的话相互照应:“富人想独自占有,所以命人连根拔起种在自己家。但如意龙树不报恶人,而龙树也会回到原来的地方。”仿佛在指射传说里的那一个没有贫富差距的和平的世界。
寻找和思念,这边和那边,失去、失落、失望。影片在输出了清晰的情绪价值的同时,也为调性蒙上了淡淡的忧伤。电影20分钟,逆光效果和音乐急促的流动,情绪的刺激,弟弟因为找不到姐姐感到害怕而号啕大哭,近乎击碎观众的心理防线。姐姐在河的另一边请求如意龙树把母亲的手镯还给她,“如意龙树把母亲的手镯给我吧”“我爸爸不是坏人”“有了麻将父亲就不会出去赌博了”……对应着弟弟在另一边远方无望地等待着,不仅刺伤了孩子的心灵,也在不断向我们揭示某种真相。在对比重复中,我们感受到姐姐虔诚且天真的同时,也体认到她不得不成长背后的残忍。
当我们为龙树其实无法回应的现实而感到为难生出共情时,更会从心底生发祝愿——或许龙树真会给孩子们一些希望。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却又美好的情感,生发着人类动人的笨拙和本能,以及那“孤注一掷”的勇气,也是影片珍贵的童话般的力量和底色。
温情和温度
电影语言本应不分国界。导演德子吉坦言,其实《姆兰河那边》在导演策略和结构处理上的一些小瑕疵,让人很容易进入对边缘叙事的刻板印象。确实少数民族电影的概念容易带来人们对于边缘的想象,而要突破他人对边缘的想象,需要透过导演策略建构在文本中,又解构在视听语言之上。
“这是我两年前完成的作品,因为时间效度,让我更有机会去反思自己拍摄影片的初衷和背后的动力。为什么要拍孩子?为什么要关注儿童心理。”德子吉希望以一种温情的目光注视这两个失去母爱的孩子,用纯真的近乎于异想天开的方式实现梦想的过程。这也为讨论影片背后的议题带来新的张力,让我们看到隐藏在影像背后的观察视角和温度,它不仅出自女性敏锐的触角,也更具有真诚的民族性和人文关怀。
我们看到电影结尾相当温暖的处理,长达三分钟的固定机位长镜头。姐弟俩跑了一路回到家,趴在窗上看着内屋,姐姐的笑容,两个孩子喜悦的眼泪。在那一刻,我们由衷地为孩子高兴,好像所有的等待都有意义。即便我们深知这是导演处理中所作出的开放性结局,但也足够让人毫无理由地坚信,妈妈回来了。这才是影片真正的价值。是希望,信仰,更是信任。
德子吉在导演阐述中分享:“儿童看待问题的方式总是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浑然天成的率真,作为导演我深深退回到儿童时代,不描写世界,而是发现世界。我希望因为各种原因挡住我们内心深处的那种纯粹和热情,在影片当中把它释放出来、展现出来。”
关于儿童题材电影的价值,有很多导演都致力于透过儿童的视角去反映社会现状、关注儿童心理,比如特吕弗的《四百击》和安哲罗普洛斯的《雾中风景》。前者透过展现缺乏关心与爱,以及成人世界的冷漠是导致安托万反抗与逃脱的直接原因,影片最后三组长镜头的凝视,连同整个的法国新浪潮运动,让全世界驻足凝望。后者透过姐弟俩寻找不存在的父亲的旅途,展现出世界秩序的崩塌。那些寥落的车站,疾驰的列车,映衬着姐弟俩漂泊中的的阵痛,都在暗示现代工业文明对人类家园的侵蚀。以此,我们是否更可以借用学者戴锦华经常用的卡佛式的提问向所有人打开对于影像更大维度的讨论:“当我们在讨论文学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而当我们在讨论影像的时候,我们究竟又要讨论什么?”
边缘与家乡
在First产业放映的现场,《姆兰河那边》被贴了很多的标签,女性导演作品,少数民族导演作品,青年导演作品。但导演想要分享的只是她经由生命经验观察感知且要关注的身边的故事——孩子的故事。恰好,她更是一个女性。“个人体验本应该是创作的本能状态,我只是依着自身成长经验寻找童年经历,恰好这段童年的经历还在当下鲜活地涌动。”
德子吉来自青海省贵南县,她说你们想象的远方,都是我们的家乡,而拍的故事都是发生在我的家乡,和我的生命记忆有关。“我认为童年是一种记忆,记忆中雨后的彩虹、彩虹下的山庄充满着神秘感,当你去反射你所熟悉的那些平凡的记忆,也许会成为真情流露的一部不平凡的作品。”而电影的魅力就在于它使我们思考且共振,那些曾经发生过和正在发生的事情。在藏区,甚至在世界各地,在我们身边,是否有很多这样的姐弟,等待着我们的答案。在我们同频的生活里,究竟还能做些什么才能解构这个看似荒唐但又让人忍不住希望的世界。而令人欣慰的是,也总会有“少数人”为我们写下每一个当下。
“艺术需要真诚,要有身心的流露。而且我觉得女性关于自身的电影更应该是这种身心的流露,因为女性长久地被排斥在知识系统之外,女性的生命经验不是被历史理性化知识化、不断表达的,所以它更应该是原创的,由身心冲动推动而生的表达。”学者戴锦华老师曾在采访中坦言期待女性的生命故事所具有更多丰富性的面向。笔者无意过度强化和削弱女性的身份,但或许我们可以在打开各种议题的讨论时观察到更多来自个体生命经验的珍贵视角。以此,期待且相信更多女性的力量的同时,呼吁在面对这份“少数”的力量时,赋予我们重新定义边缘叙事及边缘女性叙事的可能性。不仅是文本、影像中的共情,更是内在的共振。